求求您了，我不想打针”——回顾朝鲜“深化组”事件

没有对历史的温习，就没有对现实的剖析，没有对现实的剖析，就没有对未来的探索。

在朝鲜政治历史发展史上，有过一场可怖的“大清洗”——“深化组”事件。

朝鲜曾发行过一本由担任过中央组织指导部第一副部长的李济刚撰写的回忆小册子，书里头详细介绍了“深化组事件”的全过程。通过他的回忆，朝鲜将“深化组”事件推向极“左”的责任一股脑儿推到了曾任朝鲜社会安全省政治局局长蔡文德及其一伙头上。据闻，该书还披露该事件中有超过2万5千人遭到肃清。通过他的讲述，我们也才得以知道这个导致当代朝鲜的空前的肃清机构全称为“特别居民了解深化组”。

依照李的回忆，事件起因是原社会安全省政治局局长蔡文德及其团伙，以清除朝鲜战争期间潜入平壤市龙城区一带的间谍为名，开始调查居民登记资料中存在信息不全的人员。蔡文德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残酷拷打包括平壤市委责任书记徐允锡、开城市委责任书记金基善、最高检察所初级党委书记皮昌林等无辜干部，强迫他们做出虚假供述。同时，时任朝鲜劳动党中央主要负责同志出于深恩，恢复了徐允锡、金基善等深化组事件受害者的政治生命（相当于平反昭雪），并为其家属举办了慰问宴会，展现出其“仁德政治”、“广幅政治”的形象。

然而，外界一般认为，深化组事件的内情远比李济刚小册子所描述的更为复杂，其详细过程也更为曲折。

众所周知，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朝鲜面临着极端困难的经济环境，“苦难的行军”是当时的“时代语”。 1998年，“苦难的行军”达到顶峰。

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一桩小事成为“深化组”事件的导火索，触发了“宇宙大爆炸”。那是可以追溯到发生在平壤市龙城区域的一起普通案件。1997年，龙城区域安全部居民登记科的一名安全员（大致也就是“片儿警”）朴某举报龙城区行政委员长为间谍。很快，举报经查被认定为诬告，朴警也被扔到了管理所里。然而，不知何故，在龙城某山头的后山发现了美制武器和弹药，这一看似偶然的因素使案子又被翻了过来。蒙受诬告的行政委员长被认定为“西北青年团”残余分子遭到处决，朴某身份则得以恢复，还被授予“劳动英雄”称号。

当时的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以此为契机，指示社会安全省政治局局长蔡文德成立“深化组”，对全国所有干部进行重新审查。牵头“深化组”的蔡文德与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是金大同学，毕业后仕途顺利，官至平壤市安全局局长。又由于他借着与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关系很深这一点，作风不大好，目中无人、轻率鲁莽，遭同事非议而被下放到偏远地区当分驻所长（大抵等于派出所长）。然而，蔡文德还有张成泽这把保护伞。他于1995年回到中央工作，约一年以后，他接替张成泽的长兄张成宇，出任社会安全省政治局局长一职。

言归正传，根据当时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指示，社会安全省成立了相关领导机构，在全国各道、市、郡社会安全部门设立“深化组”，对干部的经历和出身进行全面审查和甄别。这个关于审干的机构设立后，首当其冲的便是党中央分管农业的书记徐宽熙。

徐宽熙

当时，徐宽熙正因涉嫌挪用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指派用于购买化肥的三百万美元而正在接受“**化”。然而，深化组重新将其提审，并在平壤市万景台区烽岫洞的社会安全省预审局看守所内，对其运用了法西斯式的办法，迫徐承认自己是“西北青年团”分子，挪用化肥款是出于反**阴谋。以他的供述为基础，已于1984年去世、曾担任农业委员会委员长的抗日老战士金万金、原平安南道党委书记皮昌林、原开城市党委责任书记金基善、原江原道党委责任书记林亨九等人也都成了“西北青年团”成员。而因看不惯蔡文德骄横而与蔡有过节的文成述、徐允锡自然是不能幸免了。在蔡和张成泽指使下，文成述及其全家直接被打成“间谍”并予以逮捕。

由此，风暴全面爆发。蔡文德与张成泽以文成述为中心，围绕他开展大肆肃清。以金万金来说，风暴刮起来的时候，他已去世多年，不仅遗体仍不得安宁，后代也因此通通被打成“叛徒”。林亨九、皮昌林、金基善等人，在承受不住酷刑后自白，旋即枪决。文成述拘留期间饱受非人折磨，却始终坚持自己无辜，最后死于骇人听闻的酷刑，一说他身故时尚未招供。徐允锡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因精神与身体上遭受摧残，落了个精神失常的下场。事件平息后，徐允锡被送往烽火医院以治疗他肉体上的伤痛，每每当护士拿着注射器靠近他时，他均会惊恐地哀求：“医生，求求您，别打针了，我全都招了……”。

“深化组”办案赖以依靠的所谓“通敌证据”，大多源于朝鲜战争时期的记录，基本上都是牵强附会，而朝鲜战争前出生的人几乎都被列为嫌疑对象。其中，受害最深最重的是黄海道的居民。在那里，连早已去世的人都被重新审查，其后代也被打成“间谍”。按照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反**分子要查清三族”的指示，被打为“南朝鲜间谍”的人，其亲属和子女都被处决或流放至地方。为了关押这些被打成“间谍亲属”的人相关设施在这一时期大规模扩建。当时朝鲜的社会氛围可谓是风雨飘摇。作为事件策源地，住在龙城区70岁以上的老人，竟然被指控为“西北青年会特攻队员”，理由荒唐可笑：因为经历过朝鲜战争且尚在人世。整整两年间，无辜受到迫害的人数高达两万人之多。平壤的中央机关干部人人自危，整整两年惶惶不可终日。

更令人震惊的是，肃清对象并不仅限于“西北青年团”成员，还波及到曾在朝鲜战争中参军、甚至被授予共和国英雄称号和各种勋章的人。这些被埋葬在爱国烈士陵的英雄人物，其后代不是被处决，就是被送入管理所。

凭借着这一场肃清风暴，蔡文德及相关执行官员被授予劳动英雄称号，社会安全省参谋长黄振泽获得了一般而言他终身无法企及的荣誉——金日成勋章。

主要用于收押深化组事件受害者的管理所

然而，这场狂热的大清洗终于迎来了转折。这首先是由于残酷无情的肃清、肃清手段以及极不正常的“扩大化”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激发了朝鲜核心阶层的动摇。太永浩回忆，时任朝鲜**博物馆馆长、柳京守遗孀、抗日**战士黄顺姬耳闻目睹太多无辜之人死于非命，写信劝谏自己打小照顾过的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指出“当前局势实在太不正常”。

随着质疑与忠谏的出现，在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决定将“深化组”的伸出长矛掉转过来指向“深化组”自己，指示国家安全保卫省会同保卫司令部对社会安全省展开调查——这标志着“深化组”事件进入新的“深化”阶段。

为了向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如实报告事件真相，2000年年初开始，国家安全保卫省和保卫司令部展开了深入调查，对“深化组”在事件过程中的违法行为进行了彻底的追查。据说，在一贯捂盖子且已成常态的朝鲜，关于“深化组“种种不人道乃至反人类行径的细节至今仍被鲜活传述。

最终，一份关于“深化组”的报告给这场大清洗定了性。报告将“深化组”事件的起因与结果完全归咎于蔡文德。2000年7月，蔡文德被处决。9月，社会安全省内的“深化组”成员也被突击逮捕。社会安全省参谋长黄振泽与部分干部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负责“深化组”基层组织的各道、市安全部长及政治部部长则被判刑10年，主导“深化组”事件并使用极端审讯手段的数百名预审员被判处无期徒刑，全国范围内约6000名安全员也被撤职或下放。同年，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将“社会安全省”更名为“人民保安省”，理由是“为了让其更亲切地接近人民”。

阅兵式上的社会安全省方队

作为“深化组”最重要的专政对象，文成述在受审讯期间不屈的表现后为时任朝党中央主要负责人得知，称赞他为“有信念的人”，决定将文成述迁葬入爱国烈士陵。文成述墓碑上刻写的遇难日期为1999年3月10日。太永浩回忆，文成述女婿与他曾是外务省同僚，在“深化组”事件期间被捕并遭受残酷虐待，后来因岳父文成述平反而得以释放并重返外务省，但由于严重后遗症不久便病退，离开了工作岗位。

“深化组”事件到此画上了句号。在参与“深化组”事件的人中，唯一全身而退的是这场事件的原始股东之一——张成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