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海怡戲院那道厚重的絨布門簾,冷氣混著爆米花的奶油甜香撲面而來。二十年了,這股味道像顆時光膠囊,總能瞬間把我拽回中學時攥著零用錢排隊買學生票的午後。老戲院翻新後,座椅換了皮,音響升級到連子彈擦過耳邊的氣流聲都聽得見,但大理石地板那些被無數鞋跟磨出的淺痕,依舊藏著老靈魂。這週片單像場華麗的搏擊賽,新舊對決,東西交鋒,容我這老影癡點支虛構的菸,慢慢道來。
先說那部讓全場屏息的《滯木師》。宮崎駿老爺子這次不飛天,反而把鏡頭鑽進地底。木匠學徒掌心滲進木紋的汗珠、刨花捲曲時散發的樹脂苦香,竟被動畫拍得彷彿能嗅到。最妙是夜場九點二十分那場,散場時已近午夜,步出戲院竟覺得路燈光暈裡飄著木屑塵埃。早場十一點零五分適合帶孩子看,但小心,你家小鬼看完可能把書桌拆了想重組。
好萊塢也沒閒著,《噤界:無聲突襲》把恐懼塞進觀眾喉嚨裡。別被預告騙了,真正的窒息感從艾蜜莉·布朗特在玉米田摀住嬰兒口鼻那刻才開始。特別提醒:看下午四點半場次記得帶外套,不是冷氣強,是那種「連呼吸聲都想吞回去」的寒意會鑽進骨縫。杜比廳週五晚場七點四十的音效最帶勁,怪物腳爪刮過鐵皮的尖響,我後排的壯漢當場捏扁了可樂杯。
角落藝術廳藏著珍珠。菲律賓片《暴雨來時我跳舞》排片少得可憐,週三下午一點五十那場簡直像秘密儀式。鏡頭黏在貧民窟少女的腳跟上,雨水把垃圾場泡成泥漿,她卻踮著破拖鞋旋轉,髒水濺成皇冠。全片只有三句對白,散場時聽見有人啜泣——不是傷心,是某種被純粹生命力的重拳擊中心窩的震盪。
別以為動畫只是小孩玩意。《鬼滅之刃 柱訓練篇》週末早場十點湧進的青少年,個個像參加祭典。炭治郎刀鋒劈開水珠的剎那,影廳爆出集體抽氣聲。最驚喜是發現幾位銀髮族坐最後排,刀光劍影中他們眼裡跳動的光,和少年人無異。建議買第三排靠走道位,當火之神神樂燃起時,熱浪幾乎舔到睫毛。
深夜場才是戲院心臟跳動最響的時刻。週六子夜十二點十分,《鬥陣俱樂部》膠捲版重映。當泰勒·德頓說出「自我提升不過是自慰」時,黑暗中傳來悶笑與掌聲。老膠捲的刮痕像另類彈幕,前排龐克頭青年後頸浮現電影裡肥皂公司的刺青。散場時天已濛濛亮,幾個影癡蹲在騎樓抽菸,煙圈混進晨霧裡,分不清誰在戲裡誰在戲外。
海怡的魔力,在於它永遠記得電影該是場「遭遇」。當你縮在絨布椅裡,讓光影在臉上流動,讓音波震盪胸腔,讓陌生人的啜泣或輕笑搔刮耳膜——那一刻,我們都是被故事暫時收留的流浪者。下回來,試試提早半小時,別滑手機,盯著褪色的電影海報看,那些巨星的眼珠裡藏著三十年的塵埃與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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