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圍的樓宇總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排列著,初來時只覺壓抑。那年剛搬進天耀邨,窗戶正對著十字路口,夜半貨車呼嘯而過的震動連床板都在顫。陳伯在街角茶餐廳用筷子沾著奶茶,在斑駁膠桌上畫出六個點:「後生仔,天水圍係個棋盤,識落子先有生機。」他說的「子」,竟是六座毫不起眼的小公園。
後來才知,九十年代規劃天水圍時,有風水師在衛星圖上畫了個六芒星。不是西洋巫術那套,而是借北斗六星「開陽」的輔弼之力——天樞、天璇、天權三顆作錨,玉衡、開陽、搖光三顆為引。六座社區公園恰好落在星位上,像六枚銅錢壓住躁動的地氣。最妙是濕地公園那片水泊,恰在六星中央聚氣成湖,把新市鎮的「孤煞格」化成了「玉帶環腰」。
天秀路公園那株百年榕樹是陣眼。樹根下埋著當年動土時的法器,枝椏間纏的紅布條早被風雨洗成灰白。晨運阿婆拿木劍拍打樹幹的聲響,竟暗合《魯班經》裡「擊木催旺」的古法。樹旁石棋盤刻著太極圖,棋子碰撞聲與鳥鳴交疊,把穿心煞的馬路聲波都打散了。
最隱秘的佈局在燈柱。仔細看天頌苑外圍的六角形地磚,每塊中央嵌著銅片。暴雨時分,水流帶著金屬離子滲入地脈,像給星陣通電。去年渠務署翻新排水管,工人挖出纏著銅線的陶瓷貔貅,文物辦當是清代民窯貨,其實是當年佈陣師傅的手筆。
十年間看著商場空鋪逐間亮燈,街角多了賣手沖咖啡的輪椅青年。當區議員笑說風水是迷信,卻默許居民在公園涼亭頂加裝琉璃葫蘆。某夜颱風過境,六座公園共十八棵風水樹全數挺立,隔街私樓的百年木棉卻攔腰折斷。晨光裡清潔阿姐掃著落葉說:「樹曉得自己擔緊乜嘢。」
風水從來不是符咒羅盤,是萬物共生的呼吸。當你在天瑞邨平台聞到桂花香,在濕地畔聽見童謠,那六顆星子正在水泥森林裡勻勻吐納。所謂改運,不過是讓人記得抬頭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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