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走過黃昏市場,空氣裡混著九層塔和豆腐的香氣。阿婆的攤位上,鐵板杏鮑菇正滋滋作響,金黃油亮。隔壁攤的闆娘突然探頭:「少年仔,試試看這塊豆乾?用破布子滷的,無肉嘛袂䆀喔。」我愣了下,想起三年前醫生那句「膽固醇超標」的警告,正是從這樣尋常的對話開始,我的筷子悄悄轉了彎。
許多人以為素食是清教徒式的苦行。起初我也恐懼,想像往後人生只剩燙青菜配白飯。直到在永康街小店嘗到以腰果奶熬煮的南瓜濃湯,綿密濃郁滑入喉嚨的瞬間,味蕾像被閃電擊中——原來植物能爆發如此澎湃的鮮味。後來才明白,素食者的「無肉」並非匱乏,而是打開了整座被肉食遮蔽的森林。當味蕾從油脂的麻痺中甦醒,香菇柄撕開的纖維竟有干貝的甘甜,烤過的核桃碎撒在沙拉上,比培根更顯豐腴層次。
轉型期最難熬的是黃昏。下班路過鹽酥雞攤的香氣攻勢,簡直是意志力的凌遲。我的解方是冷凍庫常備自製素肉燥:泡發的乾香菇切碎,用麻油煸出琥珀色,加入豆皮丁、筍末與醬油膏慢炒。當鹹香熱氣從電鍋冒出,澆在燙好的關廟麵上,再佐半顆溏心蛋,那飽足的幸福感瞬間淹沒對炸雞的渴望。深夜飢餓時,一碗用紅蘿蔔、番茄、洋蔥熬的蔬菜高湯,加點海帶芽與嫩豆腐,暖胃也暖心。
營養迷思最常絆住初學者。有次被健身教朋友質疑:「吃草哪有力氣?」我拉開便當盒展示藜麥飯佐天貝(Tempeh)煎塊,旁邊是燙紅莧菜與芝麻醬拌秋葵。「印尼發酵大豆的天貝,蛋白質比雞胸肉高15%;藜麥有完整九種必需胺基酸;紅莧菜的鈣質是牛奶三倍。」看著他錯愕表情,突然理解轉換飲食像學新語言,得先掌握關鍵字:鷹嘴豆泥補鐵、亞麻籽攪打蔬果汁補Omega-3、曬過的蘑菇補維生素D。
真正改變我的不是體檢數字。是某個加班的雨夜,捧著社區媽媽送的素當歸湯,當歸香氣混著凍豆腐孔隙吸飽的湯汁,暖意從指尖蔓延全身。這才驚覺三個月來,早晨不再需要兩杯咖啡提神,午後的血糖震盪消失,連偏頭痛也罕見發作。身體像被重新校準的樂器,對季節更替異常敏感:春天山茼蒿的微苦、夏季絲瓜的清甜、秋風裡栗子的粉糯,每口都是大地捎來的密碼。
素食不是苦行僧的專利。在京都寺廟吃過精進料理,老和尚用葛粉模擬生魚片的剔透,芝麻豆腐化身鵝肝醬的綿密;曼谷街頭用香茅與椰漿燉煮的黃咖哩野菌,狂野辛香衝擊顱腔;更別說香港的素叉燒包,麥麩與紅麴交織出琥珀色的誘惑。當味蕾掙脫「肉即美味」的框架,世界突然展開成冒險地圖——原來波蘭的酸黑麥湯、衣索比亞的英吉拉餅配扁豆醬,都是千百年來人類用植物寫下的情書。
現在冰箱冷藏室像小型聯合國:德國酸菜旁放著韓國泡菜,玻璃罐裡浸著自製的油漬朝鮮薊。冷藏櫃有鷹嘴豆罐頭、天貝、凍豆腐三巨頭,冷凍庫則囤著烤過的甜菜根與莓果。週末花兩小時熬一鍋番茄蔬菜湯底,分裝冷凍就是工作日的救星。偶爾宴客時,用波特菇當漢堡排,夾進烤鳳梨與酪梨醬;或用豆腐乳調製偽XO醬炒飯,總能騙過肉食者的味蕾。素食教會我的不是克制,是創造——在限制中挖掘無限可能。
還記得第一次帶母親去士林夜市素食攤,她盯著素蚵仔煎驚嘆:「連海腥味都仿出來?」老闆笑著指鐵板邊緣的紫菜粉:「這是海洋的靈魂啊。」三個月後,母親傳來自製素獅子頭的照片,用豆腐混山藥增加黏性,中心包進炒香的荸薺丁。照片角落有父親的筷子入鏡,盤底醬汁被刮得乾乾淨淨。味覺的遷徙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而是讓更多美好事物,溫柔地滲透進日常的毛細孔。
評論:
豆製品過敏的人該怎麼補充蛋白質?看文中提到好多豆腐天貝
深有同感!自從把早餐火腿蛋改成鷹嘴豆泥三明治,居然治好了我十年的胃食道逆流
求教油漬朝鮮薊做法!上次在義大利餐廳吃過就念念不忘
長輩堅持吃素沒體力,過年圍爐該怎麼準備才能說服他們?
看到素蚵仔煎那段笑出來,我們台南的素食店連土魠魚羹都用杏鮑菇仿出纖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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