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咖啡館,人聲細碎。鄰座一對年輕情侶低聲爭執著什麼,女孩眼眶泛紅;窗外,清潔阿伯正費力地拖著一大袋回收,汗水浸溼了後背;手機螢幕滑過一則則新聞,戰爭、災難、不公的控訴世界像一鍋滾沸的水,每個泡泡都是具體的苦難。就在這片喧囂與沈默交織的日常裡,「神愛世人」四個字,有時顯得如此遙遠,像掛在教堂彩繪玻璃上的裝飾,美麗卻觸不可及。
「神愛世人」——這句話太過龐大,龐大到常被簡化成一句口號、一則教條,甚至成為某種道德審判的武器。但剝開層層包裹的宗教外衣,那核心究竟是什麼?是無條件的贈與?是永不動搖的揀選?還是某種遙控宇宙運行的冰冷法則?我常常覺得,我們太習慣「仰望」這個詞,卻忽略了「擁抱」的姿態。神的愛,或許更像無所不在的空氣,或普照大地的陽光,它不因你的信仰、你的善惡、你的地位而增減分毫。它就在那裡,無聲地托著萬有。問題是,我們是否願意敞開自己,去「呼吸」它,去「感受」它?
擁抱神的愛,從來不是一個被動等待被填滿的過程。它不是魔法棒,唸句咒語,豐盛人生就自動打包送到眼前。那更像是一種艱難的「轉向」。承認自己的渺小與有限,承認世界充滿了我們無法掌控的破碎,這本身就是一種勇氣。當我們不再執著於質問「為什麼是我受苦?」或「神在哪裡?」,而是開始在生命的裂縫中,尋找那絲微弱的、名為「恩典」的光線——或許是一個陌生人的善意微笑,或許是絕望中突然湧現的一點點力量,或許是痛徹心扉後對他人苦難多出的一分理解——那一刻,擁抱才真正開始。
社區裡有位獨居的林媽媽,丈夫早逝,兒子遠在異國,身體也不好。每次見她,總是笑咪咪的,把自家陽台種的小番茄分送鄰里。有次問她,怎麼能總是這麼樂觀?她擺擺手,眼神溫潤:「哪有什麼樂觀啦!就是知道,日子再難,也不是我一個人在扛。老天爺(她用台語說「天公」)看著呢。祂的愛啊,像空氣,你不張開嘴呼吸,就真的會悶死。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還能種點東西給人,這就是祂給我的『氣力』(力量),不用多可惜!」她沒引用經文,卻用最樸實的生命詮釋了何謂「擁抱」——在認清現實的侷限後,依然選擇去活出那內在的、被托住的力量。
活出豐盛人生,因此絕非意味著一帆風順、功成名就、家財萬貫。豐盛,是一種內在的「質地」。是當你身處風暴中心,心靈深處仍有一塊不可動搖的平靜之地;是當你擁有許多時,能慷慨分享而不覺匱乏;是當你一無所有時,仍能看見生命本身的美好與尊嚴;是當你被傷害時,有能力選擇不以恨意餵養靈魂。這種豐盛,根源於一種深刻的確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被無條件深愛的明證。這份愛不保證免除苦難,卻賦予你在苦難中不被打垮、甚至轉化苦難的韌性。
神的愛,不喧嘩,不張揚。它不在宏偉的教堂尖頂上獨奏,而在街頭巷尾凡人生活的低吟淺唱裡迴響。擁抱這份愛,需要放下對「神蹟」的浪漫幻想,彎下腰,在平凡甚至艱辛的日常中,辨認那無處不在的生命力與連結。當我們願意成為愛的管道——將感受到的那份深邃的接納與力量,化為對他人具體的善意、理解與行動——豐盛,便不再是一個遙遠的目標,而是當下每一步行走的姿態,是我們活出來的樣子。這條路不易,充滿疑惑與反覆,但每一次微小的「擁抱」,都讓神的愛,在人間有了具體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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