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在順德老巷的粥鋪初遇脆肉鯇,老闆撈起活魚往砧板一摜的聲響至今記得。魚肉在滾粥裡蜷曲成白玉卷的瞬間,我忽然懂了什麼叫「脆」——不是炸物的酥脆,而是齒尖陷落時,肌理迸發的彈韌力道,像咬斷十萬根緊繃的絲弦。
養殖戶在魚塘邊遞給我一捧蠶豆:「牠們吃這個長大,肌肉纖維會重組。」脆肉鯇的奧秘藏在飼料裡,蠶豆中的溶血性物質改變了魚肉蛋白結構。但這份獨特口感也是雙刃劍,處理不當便成橡皮筋。有次在台北餐廳嚐到失敗品,魚片在熱湯裡蜷成死硬的疙瘩,同桌友人苦笑:「這該配把牛排刀來切。」
真正要馴服脆肉鯇,得從三個死穴下手。去腥絕不能靠薑蔥壓制,我在汕頭學到用濃鹽水拍打魚片,鹽晶像微型銼刀刮除黏液,沖淨後再泡冰米酒,腥味分子被酒精包裹帶走。切法更是關鍵,順紋切注定失敗,必須找準肌理傾斜度,刀鋒與魚身呈45度角片出蝴蝶片,斷筋不斷肉。最難是火候,滾粥燙魚片時,得用砂鍋餘溫燜熟而非煮沸,看著魚肉從透白轉為奶白,邊緣微卷就離火,多三秒鐘彈性盡失。
私藏兩道家常做法。生滾粥用豬骨與干貝熬足四小時湯底,沸騰時撒薄鹽,魚片鋪滿砂鍋表面,滾粥澆灌瞬間熄火,靠熱力燜至五分熟。上桌時魚片半浮沉,舀起時顫巍巍的,蘸普寧豆醬提鮮。油浸法則考驗膽量,清油燒至160℃關火,厚切魚腩用紙吸乾水份,浸入油中聽那細密「滋啦」聲,像雨打芭蕉。待油溫降至90℃撈出,魚皮脆如海苔,肉芯還沁著粉紅汁水。
有回請法國廚友吃油浸脆鯇,他叉起魚塊驚呼:「這質感像松雞胸肉!」確實,當筷子戳開焦黃魚皮時,肌理間滲出的不是油脂而是清甜汁液。這種矛盾感正是精髓——外表桀驁,內裡溫柔。冬夜裡煮鍋生滾粥,看雪白魚片在米漿中舒展,突然覺得養殖戶餵的那些蠶豆,大約是把月光也揉進魚肉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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