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飄著醬油和米酒的香氣,電鍋正噗嚕噗嚕地吐著白煙。記得第一次嘗試蒸肉餅,是在租屋處那間窄小的廚房,滿懷信心照著網路食譜操作,結果端出來的成品又乾又柴,肉餅硬得能當門擋,鹹蛋黃孤零零地嵌在上面,像個尷尬的裝飾。那次的失敗讓我耿耿於懷,直到回老家看外婆做菜,才發現這道看似簡單的料理,藏著幾個不講究就出錯的關鍵眉角。
外婆的手很穩,選肉不貪便宜。她總說:「蒸肉餅的肉啊,不能用全瘦的,那叫自討苦吃。」她挑的是帶點油花的胛心肉,肥瘦比例約莫二比八,自己剁或者請肉販絞兩次,絞得太細反而失了口感。她邊拌肉邊唸叨:「肉要好吃,得『醒』,得讓它『上勁』。」這聽起來玄乎,其實就是耐心。絞肉先不調味,加點冰水或高湯,少量多次,順著同一個方向攪拌,直到肉把水都「吃」進去,變得黏糊糊、亮晶晶的,像是裹了一層膠質。這一步偷懶,蒸出來的肉餅就容易散開、出水,成了肉渣湯。
調味是靈魂,但下手要輕巧。外婆不用複雜的香料,就是醬油、一點點糖提鮮、磨細的白胡椒粉、幾滴麻油,還有她堅持的一小匙「米酒」。她說米酒能去腥增香,還能讓肉質更鬆軟。關鍵在鹹蛋——不是整顆胡亂丟進去。蛋白部分切碎,和調味料一起拌入肉裡,提供鹹香的底蘊;那油亮亮的蛋黃呢?外婆會用刀背小心壓扁,再輕輕放在拌好的肉餅表面正中央。「別攪進去啊!」她叮囑,「讓它慢慢蒸,油和香才會滲下去。」
蒸,是溫柔的功夫。肉餅在深盤裡鋪平,厚度約兩公分,太厚不易熟透,太薄則容易老。外婆會在盤底薄薄抹層油防沾,肉餅表面用湯匙背抹平,再輕輕壓上那扁扁的鹹蛋黃。重點來了:蓋保鮮膜嗎?外婆搖頭:「蓋了悶著,水氣滴回去,肉餅表面濕答答的,賣相差!」她用一根筷子,斜斜架在盤子和鍋蓋之間,留一條細縫讓蒸氣散逸。電鍋外鍋放一杯到一杯半的水,跳起後別急著開蓋,悶個五分鐘,讓餘溫把中心也溫柔地烘熟。
掀開鍋蓋那瞬間,香氣撲鼻。金黃的鹹蛋黃油潤發亮,像一顆小太陽鑲在深褐色的肉餅上。盤底積著一層淺淺、帶著金黃油花的肉汁,那是精華所在。用湯匙輕輕一舀,肉餅顫巍巍的,鬆軟不散,鹹蛋黃的濃郁沙感、蛋白碎帶來的鹹鮮、豬肉的甜潤,還有那吸飽了所有滋味的肉汁,一齊在嘴裡化開。熱騰騰地澆在白飯上,油亮的湯汁瞬間滲透,簡單一勺肉餅,就能讓人扒光整碗飯。
這道菜的魔力,在於它的「不完美」卻極度撫慰人心。不需要高級食材,沒有繁複工法,成敗的關鍵,往往藏在那「少量多次」的攪拌水份裡,在那「留一條縫」的蒸製智慧中。它接納廚房裡的笨拙,包容偶爾的失手(水加多了?多蒸兩分鐘;肉有點散?下次攪拌更久些),最終總能端出一盤溫暖實在的好味道。蒸籠白煙裊裊升起時,家的輪廓,就在那鹹香四溢的平凡滋味裡,漸漸清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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