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悬着满月,银辉泼进厨房,砧板上的鲜虾泛着珍珠光泽。去年中秋,我固执地拒绝餐厅预约,在电磁炉的嗡鸣声里为妻子复刻童年巷口的蟹粉狮子头。蒸汽模糊玻璃时,她忽然哼起幼时外婆哄睡的吴语小调——原来食物真能打捞沉在时光河床里的月光。
今晚的菜单叫「月升潮汐」。冷盘是月影前菜:生食级带子薄切如半透明玉璧,淋绍兴酒与柠檬皮萃取的凝露,铺上渍成淡樱色的藕片。秘密在腌汁里:紫甘蓝煮沸滤出汁液,遇藕片瞬间幻化成月下桃花的色泽,撒金箔碎模仿星屑浮动。
主菜玉兔捣年糕藏着戏法。新西兰羊肋排慢烤六小时,骨缝插进迷迭香与蒜瓣。揭盖前五分钟,将浸泡玫瑰露的糯米团塞进锡纸包猛火炙烤。刀叉划开焦壳瞬间,糯米如熔岩裹住羊肉,盘底铺着捣碎的山药泥混入栗子蓉,仿若月宫捣药的玉兔杵下飞溅的仙浆。
最冒险的是广寒宫汤。用整只老母鸡吊出清汤,过滤九次至琥珀色,倒入液氮急冻成冰球。端上桌浇热高汤,冰球裂开露出中心冻住的桂花枸杞冻,像月球内核突然显露真容。第一次试验时冰球炸裂烫伤了手背,此刻疤痕还像道小月牙。
甜点蟾光慕斯用了分子料理的诡计。蝶豆花茶冻成半球体,淋酸奶慕斯前喷上食用银粉。叉尖刺破的刹那,流心蜂蜜混着跳跳糖在舌尖炸开,像踩碎了满地月光。妻子咬到藏在中心的酒酿爆珠时,睫毛上沾着慕斯粉末轻笑:“这是偷了吴刚的桂花酒?”
其实哪需要满汉全席。当蟹粉狮子头的汤汁渗进年糕,当冰球在青瓷碗里裂出清脆声响,头顶那轮看过张若虚、苏轼、夏目漱石的月亮,此刻正凝望着蒸锅白雾里两双碰在一起的筷子。所谓花好月圆,不过是有人愿意陪你浪费三小时等一锅汤由浊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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