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雨季总是黏糊糊的,那天我缩着脖子钻进Richmond的太古广场,本只想避避雨,结果迎面撞上的不是玻璃门,而是一股裹着烘焙甜香、海鲜咸鲜和刚出炉烧鸭油脂焦香的热浪。瞬间,我那点都市人的疏离感就被这浓郁的人间烟火气冲得七零八落。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迷宫,初次来真容易转向。我至今记得在二楼转角处,被一家老式饼店橱窗里层层叠叠、油光锃亮的鸡仔饼和老婆饼勾住了魂。店主阿伯正用带着浓重乡音的粤语招呼熟客,见我探头探脑,二话不说塞了半块刚出炉的核桃酥到我手里。那酥皮在指尖簌簌掉渣,滚烫的核桃馅甜中带点微咸的底蕴,一口下去,外面阴冷的雨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远。这种不期而遇的慷慨,是电子地图上冷冰冰的“点心店”三个字永远无法传递的温度。
说这里是购物天堂,倒不如说是个寻宝乐园。那些亮堂的大连锁店固然有,但真正的灵魂,都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窄小门脸后面。一楼深处有家卖手工木器的铺子,店主是个沉默的越南老师傅,店里堆满了他亲手打的砧板,纹理清晰得像流动的水波。他不用多话,只把一块沉甸甸的紫檀砧板递过来让你掂量,指尖触到那温润细腻的质感,你就懂了什么叫“一辈子用不坏的东西”。旁边挨着一家专卖日本南部铁器的小铺,铸铁茶壶、急须手冲壶静静陈列,黑黝黝的外表下是匠人上千度高温反复捶打出的魂魄,煮出来的水都带着点说不清的甘甜,这大概就是器物与人之间隐秘的对话。
至于美食,太古的魔力在于它能瞬间唤醒你身上沉睡的馋虫。二楼的“强记烧腊”,玻璃橱窗里永远挂满油亮赤红的烧鹅和叉烧。别被排队吓退,那是品质的勋章。等位时,看师傅手起刀落斩烧鸭,“笃笃笃”的节奏带着韵律,鸭皮裂开的脆响伴着滚烫肉汁溅出的画面,比任何广告都诱人。叉烧得选半肥瘦,蜜汁渗进微微焦化的边缘,咬下去是脂肪融化的罪恶感和扎实肉香的完美平衡。配一碟用鸭油炒香的芥兰,油腻瞬间被清爽化解。再往深处走几步,不起眼的“金都饼店”藏着可能是大温地区最地道的港式蛋挞。挞皮是曲奇底的酥松,不是葡挞的千层派皮,蛋液滑嫩得像凝脂,甜度克制得刚好,每次出炉那股焦糖混合奶香的霸道气味,能让人暂时忘记所有卡路里。
口渴了?别急着奔向连锁咖啡店。试试地库那家永远人头攒动的台式饮品铺。点一杯“古早味冬瓜茶”,不是粉冲的,能看到大锅里翻滚熬煮的冬瓜条。第一口是纯粹的、带着柴火气的清甜,咽下去后舌根才泛起一丝微妙的回甘,解腻又润喉。或者来杯现拉的手冲丝袜奶茶,看师傅把滚烫的红茶反复冲撞过滤,撞出丰盈的泡沫,再撞入浓醇的淡奶里。茶香、奶香、幼滑的质感在口中交织,那种熨帖,是工业流水线上的奶茶永远无法复制的。
吃饱喝足,别急着走。我喜欢坐在三楼休息区那排靠栏杆的椅子上,看着下面涌动的人潮。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在鱼蛋摊前犹豫,几个白发阿婆围在干货铺前仔细挑拣着花菇的伞盖是否厚实,一群刚放学的学生挤在扭蛋机前大呼小叫。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语言,普通话、粤语、英语、韩语、越南语……背景音乐可能是某个小店飘出的怀旧粤语金曲,也可能是隔壁菲律宾超市欢快的流行乐。这个巨大的穹顶之下,像一个微缩的联合国,却又被“吃”和“买”这两件最朴素的人类需求奇妙地粘合在一起。这里没有精致的距离感,只有热气腾腾、吵吵嚷嚷、带着点市井油烟气的生活本真。
离开时,手里总会多出点计划外的东西:一盒刚炸好的油条,一袋散发着奇异香料味的越南扎肉,或者一把据说是能辟邪的泰国小木雕。雨或许还在下,但胃是暖的,心也是满的。Richmond 的太古广场,它从不标榜自己是天堂,但它用最直白的烟火气告诉你:人间值得,尤其是带着点馋虫和好奇心来逛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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