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家黄三记关了门,我才想起该把爷爷的方子记下来。他总说:“小吃是活的,得用手感养着。”这话我年轻时不懂,直到自己揉面时指关节发酸,才明白油盐酱醋里藏着一座江湖。
黄三记这名号始于民国初年,黄桥镇三兄弟挑着担子卖烧饼起家。真正让它出圈的却是那碟不起眼的酱汁——用六月黄豆瓣晒足百日,加冰糖、八角文火熬四小时,最后滴两滴高粱酒封坛。这手艺传到我手里,坛子边沿已磨出包浆,像老人手上的茧。
先说招牌黄桥烧饼。发面要选隔夜老酵,水温38度刚好唤醒面筋。揉面时得用手腕画太极,扯开能透光才算到位。有回我偷懒用压面机,烤出来的饼硬得能硌牙,爷爷的藤条抽在手背上:“机器没有体温!”
更绝的是三鲜豆皮。黄豆得提前三小时冷水泡发,石磨转速快了会发涩。米浆浇在铁板那瞬间最有讲究——倾斜三十度转两圈半,薄了易破,厚了发黏。去年在巴黎中餐馆演示,法国厨子举着量角器较真,我笑着递过木勺:“舌尖比刻度准。”
熬葱油时常见奇景。青葱段在菜籽油里蜷成金环,厨房窗棂凝满水珠,像下着温热的雨。有次火候过了头,焦苦味漫出小巷,隔壁阿婆敲着锅盖骂街。如今她捧着我的葱油拌面抹眼泪:“比老黄头当年还香三分。”
这些年在东京银座蒸过小笼包,在纽约布鲁克林炸过油墩子。最难忘却是墨尔本唐人街的深夜,流浪汉用半块烧饼换我的故事。他嚼着芝麻含糊道:“这味道让我想起江苏外婆。”原来人间至味,不过是半块烧饼载动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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