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翻著東京分行傳來的報表,指尖停在「循環信用額度利用率」那欄紅字上。落地窗外台北的霓虹燈明明滅滅,突然想起去年幫大稻埕老茶行調整貸款結構時,林老闆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利息吃掉利潤啊,像螞蟻啃茶餅。」他當時苦笑著,把算盤珠子撥得劈啪響。這幾年穿梭在首爾江南區的融資說明會、新加坡濱海灣的金融科技展,再到上海陸家嘴的資金池研討,我漸漸嚼出滋味:東亞這套資金遊戲,玩得好的都是把循環信貸當活水,不是救火隊。
東京三菱UFJ的客戶經理佐藤曾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日式便簽紙,上面用鉛筆畫著三個疊套的圓圈。「你看,」他鏡片後的眼睛閃著精光,「最內圈是定存質押額度,中間是應收帳款融資,外圈才是無擔保循環貸。」這張被抹得暈開鉛痕的草圖,竟成了我後來幫高雄螺絲廠解套的關鍵。老闆娘抵押了五甲地的祖產想換週轉金,我讓她把土地轉成定存單,用七成額度開立信用狀進料,剩下三成搭配訂單融資。半年後她傳訊說省下的利息夠買兩台新車床,附了張廠房裡堆滿出口貨櫃的照片。
首爾明洞咖啡館裡,搞區塊鏈新創的金先生攪著黑咖啡苦笑:「韓國銀行看我們像看詐騙集團。」他融資碰壁的癥結,在於現金流像過山車。後來我們用新加坡子公司的應收帳款作擔保,在星展銀行開出循環額度,再反向輸血給韓國母公司。有趣的是,韓國信評機構對這種「跨境信用臍帶」特別買帳,三個月後當地銀行主動送上低利方案。資金這東西,有時候得繞點遠路才進得來。
香港銅鑼灣的陳太案例更絕。她手握五間茶餐廳,卻總在旺季被供應商追著跑。審計時發現問題出在「懶得動用」——循環貸批了八百萬,她最多只動三百。我請會計師把每月蝦餃、叉燒包的銷量曲線拉出來,搭配節慶標出峰值。現在她的POS系統直接連結銀行API,月初自動啟用基礎額度,中秋前兩週增量授信啟動,節後三天立即還款降息。去年冬至那週,系統甚至比她自己早兩天預判要加碼採購臘味。
最深刻的教訓在上海浦東。某科技廠老闆把循環額度當免死金牌,兩億額度用到頂,偏偏撞上美國制裁清單。資金鏈繃斷那晚,他傳了張空蕩蕩的廠房監控截圖給我。後來重整時我們發現,他連供應商給的三十天票期都沒用滿。現在他的新儀表板上有條刺眼的紅線:凡動用率超過七成,系統自動觸發三套壓力測試,包括假設主要客戶延付120天的極端情境。上個月他傳訊息:「紅線閃了三次,但倉庫裡堆的都是現金。」
走過這些彎路,我總想起京都老牌和菓子舖的財務長。他辦公室牆上掛著幅俳句:「借金如借傘,晴日莫忘疊整齊。」每次動用循環額度前,他們會用傳統算盤打三遍:第一遍算利息,第二遍算替代方案成本,第三遍算提前還款的日期。那架漆皮斑駁的算盤,比任何金融科技儀表板都更早預警過三次危機。或許東亞的資金智慧,終究藏在這些老派謹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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