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三點半,中環街角茶餐廳,檸檬茶邊凝著水珠。鄰桌兩位師奶正講得眉飛色舞:「你層太古城單位,上個月個網話值九百幾,今日一撳,過千萬喎!」另個阿姐即刻掏出手機:「等我撳撳我個淘大先」玻璃門開合間,冷氣混著熱浪撲面,我低頭攪拌著奶茶,心裡暗笑:估唔到「香港物業估價網」呢個官方工具,已經滲透到師奶下午茶話題。
差餉物業估價署搞嘅呢個免費服務,表面係冷冰冰嘅數據庫,內裡卻係香港人「磚頭信仰」嘅溫度計。廿年前想知樓價?要麼貼街招搵地產經紀,要麼翻報紙搵豆腐乾咁細嘅成交紀錄。而家呢?撳幾個掣,屋企地址打落去,廿秒彈出個估值,仲要係政府背書。呢種透明化,簡直係小業主嘅核武。
我試過手痕撳阿爸留低嘅唐樓單位。輸入地址嗰刻,腦海閃過三十年前搬入伙時,阿媽用紅A膠盆盛滿碌柚葉水灑地嘅畫面。網頁轉兩圈,跳出個比我預期高三成嘅數字。唔係冷冰冰嘅銀碼,而係將斑駁鐵閘、剝落水磨石同後巷雲吞麵香氣,全部量化成屏幕上一行綠字。科技最弔詭之處,莫過於將最血肉模糊嘅回憶,壓縮成精準到小數點後兩個位嘅估值。
茶餐廳阿陳老闆係活案例。佢間祖傳舖位舊年被收購,發展商最初開價低到離地。阿陳唔聲唔聲上估價網印咗十幾頁歷史估值走勢圖,拍喺對方枱面:「你睇清楚,我間舖每年自然增值都唔止你個開價!」最後成交價比開價高兩球半。佢事後同我講:「堆數字識自己講嘢㗎,仲大聲過我嗌『絲襪奶茶走甜』。」
當然,個網唔係水晶球。試過幫朋友查新界丁屋,網上估值同現實成交價差成截。打去差估署問,先知道原來村屋圖則千奇百怪,天台僭建物、後花園魚池,甚至風水師擺嘅泰山石敢當,都係估值黑洞。電腦計到天花龍鳳,最終都要人腳行入條村,摸過啲磚先作得準。
最過癮係睇佢「同區物業比較」功能。撳入自己屋苑,隔籬屋王單位因為望海多值兩百萬,樓下凶宅單位打七折。數據赤裸到殘忍,卻又公平得令人心服口服。有次見個後生仔對住屏幕苦笑:「原來我間房個窗斜兩吋,就夠買多隻勞力士。」香港樓市嘅荒誕劇本,原來早就寫喺政府伺服器入面。
深水埗劏房戶阿萍教我另類用法。佢每季準時撳開估價網,專睇區內豪宅走勢:「我知呢世都買唔起傲凱,但見到佢跌價,我碗叉燒飯都食得香啲。」呢啲數字對佢嚟講,唔係投資指南,係精神止痛藥。估價網個伺服器大概冇諗過,自己除咗計磚頭價,仲兼任半個心理醫生。
夜麻麻收舖,行過地產舖櫥窗,紅綠燈映著密密麻的放盤紙。撳開手機估價網,對住自己蝸居個估值睇咗陣。個數字唔會令我發達,但至少話畀我知,頭頂呢片鋼筋水泥,喺呢座瘋狂城市嘅賭枱上,究竟換到幾多籌碼。行出冷氣範圍,熱風捲著海腥味撲面,我熄咗屏幕。銀碼還銀碼,個窗框滲入嚟嘅咸風,無價。
【磚頭啟示錄】當官方數據庫變成師奶嘅下午茶點心,當劏房戶靠豪宅估值送飯,呢個城市嘅魔幻現實,早已超出差估署當日寫程式嘅想像。估價網最精準計到嘅,或許從來唔係物業價值,而係港人對四堵牆嘅集體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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