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雨打在车窗上,雨刷器划出半透明的扇形。后视镜里,教练老陈的脸藏在帽檐阴影下,声音却像从胸腔直接震出来:“油门不是炸弹,轻轻点!方向盘是你胳膊的延伸,不是铁棍!” 方向盘在我手里又湿又滑,像条活鱼。这是我在加中驾校的第三节课,离第一次独自开车去列治文买菜的目标,隔着太平洋那么远。
老陈是二十年的驾校老炮儿,烟嗓里泡着几百个新手的故事。他教车不靠手册,靠直觉。“加拿大路考考什么?考你会不会‘装’正常人!”他嗤笑一声,“打灯提前三秒不是规定,是给后车读你心思的时间。停牌底下数三下?那是演给考官看的戏!真功夫是停稳瞬间,脖子转出猫头鹰的弧度——左边、右边、左边,盲点甩头要带风!”
加中驾校的速成班像高压锅。第一周泡在驾驶舱里,座椅调节钮都被我摸秃了漆。老陈把交规揉碎了喂给你:社区小路限速50km/h不是建议,是法律;校车伸出停牌时,双向车流必须冻成冰雕;冬天黑冰的恐怖,他用一杯泼在地上的冰咖啡演示过——刹车踩死那瞬间,轮胎尖叫着滑向人行道模型,我胃里的早餐也跟着漂移。
平行停车是华裔新手的“心魔”。老陈的土方子狠辣:在停车场找两辆旧皮卡当“陪练”。“刮了也不心疼!”他咧嘴笑,“记住三步咒语:贴、退、切。车身贴紧前车屁股,方向盘右打死往后蹭,左后视镜刚咬住后车大灯立刻左切方向……” 我在雨里重复了十七遍,直到轮胎精准压上他扔在路边的咖啡杯——不偏不倚。
路考模拟才是修罗场。考官扮演者王姐有鹰的眼睛,指甲敲打分板的声音像秒表倒计时。“变道看盲点要扭出颈椎病的架势!”“左转别当乌龟,看准空隙就射出去!”她嘶吼着拍打车门。当我在Knight街滚滚车流里并线成功,手心汗浸透了方向盘套。后座飘来她轻飘飘的评语:“刚才那下,像在401高速上绣花。”
考前一晚失眠到三点,把交规当佛经默诵。考场排队时,前面穿旗袍的阿姨在背“右转必停”,后面金发小伙哆嗦着啃指甲。轮到我时,考官是个冰川脸的白人,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全程四十分钟,我把自己焊在“防御性驾驶”模式里——行人抬脚就预判刹车,公交车打灯立刻减速,过铁路轨道时甚至假想有火车冲来。
回到考场停稳车,考官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凌迟。直到他撕下黄色评分单递来:“祝贺。” 两个字炸在耳边,我抓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泛白。车窗外,老陈蹲在花坛边抽烟,烟头红光一闪一闪。他冲我比了个剪刀手,烟雾从齿缝溜出来,散在列治文午后过分灿烂的阳光里。
后来开车去渔人码头买炸鱼薯条,海鸥在头顶盘旋叫嚣。摇下车窗的瞬间,咸腥的风灌满车厢。后视镜里,那个曾把油门当刹车的自己渐渐模糊。握着方向盘的掌纹,终于长出了温哥华街道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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