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收工,劇組發的便當早就涼透。化妝師邊卸睫毛邊打哈欠:「妳們這代演員真拚,連熬七個大夜還笑得出來。」我盯著鏡子裡發青的眼圈,突然想起十九歲那年,第一次試鏡被製片掐著下巴端詳:「臉蛋夠甜,但胸不夠看啊。」
十年過去,當同齡人在社群曬婚戒嬰兒車,我的手機相簿塞滿通告單。某次拍墜樓戲,威亞突然卡頓,整個人倒吊七層樓高空。導演在對講機吼:「堅持三分鐘!這個鏡頭太真實了!」事後製片送來紅包壓驚,薄薄信封裡裝著八千台幣——剛夠付當月房租尾數。
去年客串文藝片,演繹被家暴的越南新娘。開拍前跟著移工蹲在桃園後火車站啃便當,學她們用洗髮精洗頭,指甲縫永遠卡著美髮廠的染劑。殺青宴上投資方摟我的腰:「這麼認真幹嘛?觀眾只想看妳穿短裙賣萌。」那晚我把自己泡在浴缸,皮膚搓得通紅,分不清想洗掉油膩的指印,還是某種無形的標籤。
其實我們比誰都清楚,流量如潮水說退就退。同寢室出道的女孩,去年轉行當保險業務,客戶認出她演過八點檔惡女,當場撕毀保單。上個月她傳訊息:「幫我留兩張妳簽名照,客戶兒子迷戀偶像劇。」附帶三個笑哭表情符號。
真正殘酷的從來不是吊鋼絲的瘀青或連軸轉的疲憊,而是當妳交出全部靈魂詮釋角色,人們仍只關心妳的緋聞與身材。有次在片場發高燒,場務遞來退燒藥隨口說:「你們這代真爽,露個腿就能紅。」我看著他佈滿老繭的手,忽然哽住——那雙手的皺紋裡,藏著比我更沉重的生存。
前幾天回母校參加影展,學妹眼睛發亮問:「學姐怎麼接到大製作的?」我指著禮堂斑駁的木椅:「當年我在這排練到凌晨,管理員阿伯總留半份宵夜給我。」她愣住的神情讓我想起,原來每條看似光鮮的成名路,都是用無數個被冷掉的便當鋪出來的。
散場時下起雨,計程車廣播正放送我的專訪。主持人問:「作為新生代代表,想對觀眾說什麼?」我搖下車窗,雨絲混著霓虹灌進來。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在雨裡蒸騰:請別只記住我的臉,請看看那些角色骨頭裡,屬於所有年輕世代的掙扎與生猛。
「當妳說威亞卡住那段我手心狂冒汗上週拍騎馬戲摔下來三根肋骨骨裂,導演第一句話是『保險有買夠吧?』」
「在電視台當助理五年,看過太多投資方把女演員當菜挑。有次某高層直接問『能露的尺度到哪』,現場居然沒人覺得不對勁」
「好奇妳怎麼調適心理落差?我從童星演到現在大學畢業,IG還有一堆人叫我『那個小魔女』」
「拜託寫寫轉行姐妹的故事!我從特約轉幕後被家人罵八年書白念,但當場記賺的比演屍體多三倍」
「看到留簽名照那段鼻酸去年在超商打工,客人突然說『妳不是演過某某劇小三嗎』,店長當天就排我洗冷藏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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