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夏天,我在香港的荷李活道閒逛,無意間鑽進一家老舊書店。老闆是個滿頭白髮的阿伯,他從角落抽出一本泛黃的相簿,封面寫著「不文女學堂紀事」。翻開第一頁,是一張黑白照片:一群年輕女子圍著簡陋的木桌,眼神裡閃著渴望學習的光芒。那一刻,我彷彿被拉回百年前的時光隧道。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古怪的機構,其實承載著一段被主流歷史遺忘的奮鬥史。
「不文女學堂」誕生於清末民初的動盪年代,大約是1900年代初。當時,女性教育在華人社會還是奢侈的夢想,大多數女孩只能在家幫工,識字率低得可憐。學堂的創辦人,是一位名叫陳秀英的寡婦。她早年喪夫,靠縫紉維生,卻深感女性缺乏教育就永遠無法翻身。於是,她變賣家產,在廣州郊區租下一間破屋,掛起「不文」的招牌——「不文」取自粵語,意指「不識字」,卻帶點自嘲的幽默,象徵從零開始的勇氣。這裡不收學費,專收貧困家庭的女孩,課程不教四書五經,而是實用的縫紉、算術、識字,甚至基礎衛生知識。學堂成了避風港,女孩們白天做工,晚上擠在油燈下學習,慢慢學會寫自己的名字、算清賬目,甚至敢於爭取婚姻自主。
為什麼說它特殊?在那個封建社會,女性被視為附庸,陳秀英卻敢挑戰傳統。她堅持學堂不只教技能,更培養「心靈覺醒」。學生中,有位叫阿梅的姑娘,原是童養媳,天天挨打受罵。她偷偷跑來學堂,學會識字後,寫信向官府申訴,最終脫離苦海。這樣的故事不只一個:學堂的畢業生有的開小店維生,有的投身女權運動,點燃了華南地區的女性啟蒙火種。但這條路充滿荊棘。地方士紳視學堂為「敗壞風俗」,多次派人搗亂;資金短缺時,陳秀英得四處乞討。最黑暗的一次,1920年代軍閥混戰,學堂被燒毀半邊,她卻在廢墟中重建,輕聲說:「知識是燒不掉的。」這種韌性,讓學堂奇蹟般撐到1950年代,才因戰亂徹底消失。
回頭看這段歷史,「不文女學堂」不只是一個教育機構,更是性別平等的先鋒實驗。它揭露了當時社會的荒謬:男性可以科舉入仕,女性卻連基本識字都難。陳秀英的智慧在於,她不搞宏大理論,而是從日常切入——教女孩縫一件衣服,或許就少一份依賴;教她們算一筆賬,或許就多一點尊嚴。這讓我反思現代教育:我們常追求名校光環,卻忘了教育最原始的目的,是賦予弱勢者改變命運的工具。今天的女性雖有更多機會,但在偏鄉或底層,類似挑戰依然存在。下次當你抱怨學習壓力,想想那些在油燈下苦讀的身影:她們的故事提醒我們,知識永遠是解放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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