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堕落东京，霓虹都市下的欲望迷宫指南

東京的夜從不真正沉睡。當最後一班山手線駛離新宿站，另一座城市才剛甦醒。我在居酒屋煙霧裡聽過最荒誕的創業夢，在霓虹看板夾縫間見過穿校服的少女數著陪酒時薪。這不是觀光手冊裡的東京——銀座櫥窗的奢侈品光芒太刺眼，淺草寺的紅燈籠太規矩。真正的慾望在巷弄深處流動，像地鐵通道裡倏忽竄過的野貓。

澀谷全向十字路口的人潮如精密儀器運轉，卻在Scramble Square頂樓酒吧洩了密。穿訂製西裝的男人鬆開領帶，指著底下螞蟻般的人群說：「看，這才是東京的心臟。」威士忌冰塊撞擊聲中，他掏出手機展示加密貨幣帳戶，數字後頭的零多得像柏青哥彈珠。三小時後，我在黃金街的烤雞串攤前又見到他，獨自啃著雞軟骨，螢幕光映著浮腫的眼袋。

新宿二丁目的彩虹燈牌像童話入口。凌晨兩點擠在十人座的小酒吧，隔壁金髮男孩突然塞來一張紙巾，上面用口紅寫著韓文地址。「真正的地下派對，」他眨眼時睫毛膏結了塊，「警察永遠找不到。」後來我在那間廢棄醫院地下室，看見穿蕾絲束腰的上班族把名片撕碎撒向DJ台，紙屑如櫻吹雪落在她上司光禿的頭頂上。

六本木之丘的森美術館還在展覽江戶浮世繪，轉角暗巷的「無料案內所」玻璃窗上卻貼著更赤裸的春畫。穿西裝的仲介攔住我：「體驗平成風俗？令和升級版哦。」他翻開平板展示選單，女孩照片旁標註著「東大文學部」「寶塚OG」字樣，價格欄位空白。「誠意價啦，」他拇指抹過螢幕，「現金八折。」

最魔幻的在池袋。西口公園長椅上的老人餵完烏鴉，從懷裡掏出VR眼鏡戴好。虛擬偶像的演唱會光暈在他皺紋間跳動，腳邊鋁罐積了半寸雨水。幾個穿女僕裝的男孩笑著跑過，裙擺掃倒立在自動販賣機旁的等身看板——那是我在秋葉原拍過的虛擬偶像，此刻臉孔被雨水暈染成詭異的微笑。

東京的墮落從來優雅。銀座高級俱樂部的媽媽桑用法國礦泉水調威士忌，杯緣口紅印像櫻花瓣；上野阿美橫町的燒鳥攤後，老闆娘邊烤雞胗邊教牛郎話術：「要說『妳今天的耳環像銀河』，笨蛋！」慾望在這裡被摺疊成千紙鶴，塞進每道裂縫：情人酒店床頭鑲著鏡子，膠囊旅館隔板薄如和紙，連便利店的飯糰海報都透著情色暗示。

天亮前總有魔幻時刻。當築地市場的鮪魚刀撞上砧板，新宿紀伊國屋書店的店員推開鐵門，那些夜行動物便瞬間蒸發。只剩清掃阿伯沖洗著巷弄，水流帶走金箔殘片與假睫毛，匯入下水道深處的暗河。我在隅田川岸邊抽完最後一支菸，晨光中晴空塔像一柄出鞘的刀。穿運動服的主婦小跑而過，昨夜咬在肩上的齒痕被高領毛衣溫柔掩蓋。

這城市把慾望熬成味噌湯，兌進自動販賣機的罐裝咖啡裡。當你下次看見地鐵裡垂頭補妝的女孩，或居酒屋中大笑到流淚的西裝族，別急著批判——他們正用肉身餵養這座永動機，在秩序與放縱的鋼索上走出活色生香的舞步。東京的墮落，從來都是場全員共謀的精密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