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老舊公寓的鐵窗,方文思正用一把細嘴壺,專注地沖煮著咖啡粉。水柱穩定地畫著圈,深褐色的液體在玻璃壺裡旋轉、膨脹,蒸氣裹著香氣瀰漫開來。這是他二十年來不變的清晨儀式。牆角那株長壽的龜背竹,葉片又悄悄抽出一截新綠。他沒說話,只是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這城市太習慣追逐轟轟烈烈的快樂,卻常忘了,真正的幸福感,往往就藏在這些安靜的、重複的、近乎瑣碎的日常紋理裡。
第一次聽他聊「當下」的珍貴,是在一間吵雜的茶餐廳。隔壁桌小孩哭鬧,電視新聞喋喋不休播報著股市震盪。他卻像身處另一個結界,細細品味著熱鴛鴦在舌尖的層次:「焦糖香,茶澀,最後是奶的溫潤。」他笑著指向自己太陽穴:「煩惱像蒼蠅,嗡嗡飛來。但當你五感全開,專注在眼前這一刻的氣味、溫度、觸感,蒼蠅就找不到地方落腳了。」他稱這叫「感官錨定」—— 一杯茶、一陣風、甚至腳下地磚的冰涼觸感,都能瞬間把人從焦慮的漩渦裡打撈上來。重點不是逃避問題,而是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支點。
他住處極簡,卻不空洞。書架上沒有精裝的擺飾品,只有翻到卷邊的舊書,幾盆蓬勃生長的綠植,和一只從跳蚤市場淘回來的生鐵壺。「物質帶來的快樂像汽水泡泡,『啵』一聲就沒了。」他曾指著腕上一塊樸素的老機械錶說,「但當你真正『擁有』一樣東西,是理解它的紋理,參與它的變化。」他花一下午修復壺蓋的銅環,看著鐵壺在經年使用中養出溫潤光澤;他記得每盆植物何時抽芽、何時需要轉動方向追光。「擁有感不在價簽上,在時間和心思的累積裡。」這種「馴養」的過程,讓尋常物件有了生命,也讓人的心有了踏實的重量。
某個微涼的秋夜,他拎著一鍋自己熬的紅豆湯,敲開鄰居獨居老人的門。沒有客套寒暄,只是把碗遞過去:「試試,糖放得不多。」兩人默默坐在狹小的客廳,聽著老收音機沙沙的戲曲聲。方文思說:「關係不是通訊錄裡的人數,是深夜裡你能安心去敲的那扇門有幾扇。」他從不熱衷社交活動,卻總記得巷口麵攤老闆娘腰傷復發時,順手帶去一罐貼布;知道樓下管理員阿伯的孫女考大學,悄悄塞了本絕版的參考書。「溫暖是雙向的爐火,」他說,「你遞出一塊炭,收回的溫度往往能暖自己更久。」
去年他養了十五年的老狗走了。我們去探望時,以為會看見頹喪。卻見他陽台上新栽了一盆狗尾草,風一吹,毛茸茸的穗子搖曳生姿。「傷心是真的,像心口被挖掉一塊,」他撫摸著草葉,「但你看這草,名字裡有『狗』,長得也像狗尾巴搖晃。它提醒我,生命走了,但記憶和感覺還在流動。」他書桌玻璃墊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紙片,是他自己寫的:「允許裂痕存在,光才能透進來。」追求完美的生活像繃緊的弦,終會斷裂;而接納缺憾與無常,反而讓生命有了韌性,像他窗邊那株摔裂過陶盆卻依然瘋長的虎尾蘭。
方文思的生活哲學沒有驚天動地的宣言,不過是晨起的咖啡香,是修復舊物的耐心,是鄰居碗裡溫熱的甜湯,是對生命逝去的溫柔凝視。他把宏大虛無的「幸福」概念,拆解成無數細小、可觸碰的瞬間。當我們焦慮地向外索求更多,他示範了一種向內的深耕——在重複的日常裡雕刻意義,在有限的擁有中創造豐盛,在必然的缺憾處種下新的生機。原來最高級的智慧,常常就藏在最平凡的舉手投足間。
評論:
太有共鳴!尤其「感官錨定」那一段,今早通勤時試著專心感受耳機裡的旋律和手裡咖啡杯的溫度,煩躁感真的淡了,神奇!
「馴養」物件的觀點好戳我櫃子裡一堆只用過幾次的名牌包,反而阿嬤留的補丁毯子越蓋越暖。是該重新思考「擁有」的定義了。
求問樓主,方先生的「三分鐘儀式感」具體怎麼做?像我這種加班狗,每天連三分鐘都擠不出來怎麼辦😭
讀到修銅壺和種狗尾草那段眼眶熱熱的治癒不是消除傷口,是學會和傷口共處。這種真實感比雞湯文有力多了。
有點好奇,這種生活態度會不會顯得太消極?尤其在競爭這麼激烈的環境,完全「接納不完美」會不會失去上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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