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拖出長長的光影,空氣裡有海風的鹹腥,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氣味。阿傑蜷在破舊公寓的窗簾後,指尖的菸灰簌簌掉落。對街那間燈火通明的「夜皇朝」卡拉OK,正是今晚的目標。他是「獵狐小組」的臥底,代號「影子」,今晚要見的人,是盤踞港島地下冰毒網絡的「蛇哥」。這已經是他「沉」進來的第七個月,身邊的人從馬仔變成「兄弟」,口袋裡那枚偽裝成鈕扣的微型攝像頭,像一塊燒紅的烙鐵,時刻提醒他真實的身份。毒品的誘惑,像潮濕牆角生出的黴菌,無聲無息,卻能侵蝕最堅硬的東西。
蛇哥的包廂裡,音樂震耳欲聾。水晶茶几上,幾小袋晶瑩剔透的「冰」,在鐳射燈下閃著詭異的藍光,像惡魔的眼淚。旁邊散落著吸管和錫紙。蛇哥摟著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眼神卻像鉤子一樣釘在阿傑臉上。「阿傑,試試?新到的『玻璃』,純度夠勁!『飄』一次,煩惱全消,錢嘛,自然滾滾來。」他遞過來一小撮。包廂裡十幾雙眼睛都看了過來,有好奇,有審視,更多的是那種沉溺其中、麻木又狂熱的光。空氣彷彿凝固了,菸酒的氣味和那種甜膩的「冰」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阿傑知道,這不是簡單的「試貨」,這是投名狀。沾了,他就徹底「黑」了,成了他們的一員;不沾,之前七個月建立的信任,瞬間瓦解,甚至可能走不出這個門。
他想起了老陳。半年前,也是小組的臥底,同樣面對這「致命一試」。老陳為了取信,碰了。結果呢?任務是完成了,蛇哥的上線被揪了出來。但老陳自己,卻再也沒能從那個深淵爬上來。戒斷所的鐵窗,他空洞的眼神,還有妻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那不僅僅是身體的崩潰,是整個靈魂被那白色的粉末蛀空了。毒品這東西,它給你的天堂是虛幻的,代價卻是實實在在的、血淋淋的掏空你的一切——健康、家庭、人格,最後是命。阿傑喉結滾動了一下,胃裡一陣翻攪。他扯出一個痞笑,推開蛇哥的手:「大佬,我這人膽小,怕『踩過界』收唔返。等陣仲要幫你送批『貨』去新界,『飄』咗點揸車?誤咗大佬啲事就大鑊啦!」他巧妙地將「膽怯」包裝成「謹慎」和「忠心」。蛇哥盯著他幾秒,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醒目仔!夠穩陣!好,呢批貨交俾你!」危機暫時解除,但阿傑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裡面的T恤。
真正的風暴在三天後的凌晨。根據阿傑冒死傳出的精確情報——交貨地點、時間、人員配備、甚至對方可能藏匿武器的位置,「獵狐小組」聯合飛虎隊,在屯門一個廢棄貨櫃碼頭布下了天羅地網。沒有電影裡誇張的槍林彈雨,只有絕對的靜默與致命的效率。當那艘改裝過的漁船悄悄靠岸,蛇哥帶著幾個核心馬仔剛踏上碼頭濕冷的石板,數十道強光燈驟然撕破黑暗!「警察!唔好動!舉高雙手!」的厲喝聲在空曠的碼頭迴盪。反抗是徒勞的。幾聲短促的槍響(來自毒販絕望的垂死掙扎)過後,一切歸於沉寂。阿傑站在指揮車的陰影裡,看著蛇哥被反銬雙手,像條死狗一樣被拖走。蛇哥經過他身邊時,那雙曾經陰鷙狡詐的眼睛死死瞪著阿傑,充滿了難以置信和刻骨的怨毒。阿傑面無表情,心裡卻像被那目光刺穿。這條路,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他贏了,搗毀了一個龐大的毒巢,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緊繃感、目睹人性在毒品下扭曲的噁心感,還有老陳那雙空洞的眼睛… 這些都是勝利背後的瘡疤。
行動報告上的數字很漂亮:拘捕主腦及成員二十三人,繳獲高純度冰毒成品及半成品逾三百公斤,市值近億,搗毀製毒工場兩處。新聞報導裡,是警隊高層意氣風發的表彰。沒人報導的是,行動後阿傑在安全屋裡,連續幾晚被噩夢驚醒,夢裡是蛇哥怨毒的眼神、老陳的哭聲,還有那包在茶几上閃著藍光的「冰」。他需要時間,去清洗掉滲入骨髓的那股甜膩與黑暗的氣味。毒品戰爭,從來沒有真正的凱旋,只有暫時的慘勝。每一次成功的追捕背後,是無數個「阿傑」和「老陳」在慾望的懸崖邊行走,用血肉之軀抵擋著那足以吞噬一切的「致命誘惑」。下一場風暴,或許已在暗處醞釀。我們看不見黑暗,是因為有人把黑暗擋在了身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