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陽光斜斜切進咖啡館角落,梁小曼攪動著瓷杯裡的拉花,奶沫漩渦般轉著,像她腦中那些流動的詩句。「很多人說我的創作『老派』,」她忽然抬頭,眼角細紋堆起笑意,「可你看,這杯卡布奇諾的蒸汽,不也和三百年前煮茶時的煙氣一樣迷人?」
她談起小時候蹲在旺角二樓書店偷讀禁書的往事,帆布書包裡總塞著一本撕掉封皮的聶魯達。「那時不懂西語,就對著中譯本一個字一個字啃,像舔舐玻璃上的蜂蜜。」牆外卡車轟鳴而過,震得鐵皮屋頂嗡嗡作響,少女卻在戰慄中初次觸摸到詩歌的骨頭——原來文字真能替人擋子彈。
當話題轉到柏林旅居時期,她指尖在桌沿敲出《月光奏鳴曲》的節拍。「有年聖誕夜迷路,闖進東區廢棄的劇院。」黑暗中有鋼琴聲從殘破舞台流瀉,猶太老琴師彈著走調的舒伯特。「我們用破碎的德語和手勢聊到凌晨,他送我一句俚語:『Leben ist kein Ponyhof』。」她停頓片刻,咖啡杯底磕出輕響,「生活不是旋轉木馬樂園——這成了我《暗室手記》的母題。」
被問及創作瓶頸,她忽然從帆布袋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某頁塗滿紅色叉痕,最後卻畫了個笑臉。「這首詩卡了三個月,有天在九龍城寨遺址聞到燒臘香,突然想起母親的豉油雞。」泛黃紙頁上,被劃掉的「憂傷」旁邊寫著「琥珀色油光」,「你看,氣味才是時光機。」
談到網路時代的寫作,她捻起方糖丟進冷掉的咖啡。「年輕詩人私訊問如何『速成風格』,我回他:『去菜市場學阿婆砍價,比讀十本理論實在。』」糖塊沉底的聲音像聲嘆息,「真情實感都在煙火裡,你看張愛玲寫的蔥油餅香,隔著半世紀還能燙著人。」
臨別時暮色染紅維港,她裹緊喀什米爾披肩突然說:「知道嗎?最珍貴的寫作課是父親教的。」七歲那年,當舖老闆當面貶低家傳的翡翠鎮紙,父親卻微笑鞠躬:「您眼力真好。」出門後卻蹲下告訴她:「記住,別人定的價碼,遮不住玉的溫潤。」她眨眨眼推開玻璃門,霓虹燈在她肩上淌出七彩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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