犟贰叔的传奇故事与人生智慧分享

那年夏天在潮州老巷口，贰叔蹲在竹凳上削竹篾，汗珠子順著脖頸的溝壑往下淌。我攥著阿媽給的龍眼糖蹲在旁邊，突然聽見他冒出一句：「後生仔，人這輩子啊，得學會在石頭縫裡長根。」竹刀唰地削掉青皮，露出雪白內裡，像極了他手臂上那道翻山越嶺的疤。

「犟貳」這外號是打他十五歲那年跟人死磕來的。當年族老逼他娶素未謀面的表妹，他連夜把定親的龍鳳餅掛到祠堂門環上，揣著半塊冷芋頭翻牆出走。貨輪底艙燙得像烙鐵，他蜷在煤堆旁啃發霉的麵包，海水鹹腥混著汗臭鑽進鼻腔。船靠檳城碼頭那夜，暴雨澆透他單衣，卻澆不熄眼裡兩簇火：「寧做爛泥裡的活鰍，不當金籠裡的畫眉。」

三十年前回鄉開竹器店，人人都笑他傻。「塑膠臉盆五塊錢三個，誰買你這手工筐？」他悶頭剖竹，青黃竹絲在指間翻飛。有次我看他熬三個通宵做茶盤，榫卯差半毫米死活卡不進，突然掄起柴刀把半成品劈得粉碎。第二天灶房飄出竹香——他竟用廢料烤了筒竹筒飯遞給我：「看見沒？彎不下去的竹子，燒火最旺。」

最絕是五年前拆遷隊要砍巷口老榕樹。開發商甩出厚厚鈔票，他看也不看，拎著竹凳往樹下一坐。推土機轟鳴著逼近時，他突然掏出嗩吶吹起〈百鳥朝鳳〉，破鑼嗓子跟著嚎。看熱鬧的街坊越聚越多，有人跟著拍大腿打拍子。最後那包工頭竟蹲下來遞煙：「老爺子，給樹留個二十米花壇，您看行不？」榕樹氣根如今已垂到他店招牌上，風一吹，沙沙響像在笑。

前些天見他佝僂著背修補祖屋瓦片，我喊他下來歇息。他踩著吱呀作響的竹梯擺手：「瓦要一層壓一層才牢靠，就像人這輩子——」話沒說完腳底打滑，驚得我衝上前扶，卻見他早穩穩鉤住椽子，褲管裂縫裡露出年輕時在船上綁纜繩練就的小腿肌，依舊硬得像鐵錨。

雨後去他店裡，見他正往新編的魚簍底塞檳榔葉。「防霉。」他蘸著雨水在水泥地畫圈：「你看這水，鑽山穿石的時候最乾淨，停塘裡就發臭。」牆角堆著幾十個編壞的籮筐，裂口處被他用紅繩纏出歪扭的梅花。有隻斷腿竹蟬釘在窗框上，翅膀卻朝著光的方向張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