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濕漉漉的傍晚街巷,柏油路反著霓虹燈的光,空氣裡那股熟悉的甜香又勾住了腳步。公司樓下新開的糖水舖排起長龍,這才驚覺——原來我們追尋的,從來不只是舌尖那點甜。
香港的糖水地圖藏著城市體溫。轉角那間褪色的「陳記」開了四十年,龜苓膏苦後回甘的勁道像極了人生,老闆娘總在你舀起最後一勺時,默不作聲添上半碗椰汁西米露。玻璃櫃裡顫巍巍的杏仁豆腐,表面刀痕縱橫卻嫩如凝脂,那是老師傅用銅勺「片」出來的功夫。坐在塑膠凳上看他磨杏仁,石磨嗚咽聲裡飄出堅果油脂香,突然明白何謂「慢工出細活」。
往銅鑼灣巷子深處鑽,「甜實驗室」的叛逆氣質撲面而來。海鹽豆腐花灑上現刨檸檬皮,鹹酸撞擊豆香竟迸出山泉清冽感;腐竹糖水裡沉浮著炙燒過的棉花糖,焦糖脆殼在熱湯裡化開如流雲。年輕店主端出花椒桂圓雪耳羹時眼睛發亮:「辣味是點睛之筆,像暗戀時心頭那點癢。」
最愛深水埗的「阿婆糖水車」,每晚八點準時出現在榕樹頭。銹跡斑斑的推車掛著煤油燈,桑寄生蛋茶在鋁鍋裡咕嘟冒泡。阿婆舀糖水時總要問:「後生仔,今日心火旺唔旺啊?」若你揉著太陽穴點頭,她便在蓮子百合裡多抖兩下陳皮絲。捧著搪瓷碗蹲在花壇邊,看阿婆用湯勺刮鍋底的動作,忽然想起童年外婆在灶台前的背影。
這些散落街角的甜味燈塔,餵養著香港人的靈魂。科技大廈裡敲鍵盤的Amy,會為一碗合桃露橫跨三個地鐵站;地盤收工的陳伯,總用滿手老繭捧著冰鎮馬蹄沙發呆半晌。糖水舖的膠碗盛的不只是甜湯,是加班後的救贖,失戀時的眼淚,是阿婆一句「心火旺要飲清熱」的叮嚀。當我們說「搵糖水舖」,找的其實是讓心跳慢下來的角落。
下次夜歸時循著甜香拐個彎吧。揭開某間舖頭塑料門簾的剎那,蒸騰熱氣模糊了眼鏡片,耳邊響起「要芝麻糊定喳咋」的詢問——你會懂,這就是香港版的「深夜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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