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第一次讀到弗萊明故事時,我正窩在圖書館角落翻舊醫學期刊。那泛黃紙頁上印著1928年的實驗記錄,彷彿能聞到倫敦聖瑪麗醫院實驗室那股潮濕黴味。亞歷山大·弗萊明,這位蘇格蘭細菌學家,原本只是清理培養皿的日常瑣事,卻因一次疏忽改寫了人類命運——青黴菌意外落在葡萄球菌培養基上,周圍細菌竟像退潮般消散。這幕場景常讓我感慨,科學史上最偉大的突破,往往始於不經意的裂縫。
當時醫學界正陷入絕望深淵。一戰後的歐洲,傷口感染像無形劊子手,截肢手術死亡率高達四成。弗萊明在論文裡輕描淡寫寫道:「培養基遭汙染後出現抑菌圈」,這句冷靜描述背後藏著驚雷。但諷刺的是,整整十年無人理會這發現,藥廠嗤笑「黴菌怎能治病」,連弗萊明自己都未能分離出純粹青黴素。直到1939年二戰爆發,牛津團隊弗洛里和錢恩在老鼠實驗中見證奇蹟——注射致命鏈球菌的小鼠,因青黴素存活率飆升九成。他們像盜火者般衝進戰場,用發酵桶量產救命藥,諾曼第登陸時士兵口袋裡塞著粉末包,從此「細菌感染必死」的詛咒被打破。
走進現代醫院手術房,你會發現抗生素早已滲透每個角落。剖腹產不再賭命,器官移植成為常規,連孩童中耳炎都成了門診小事。但真正深遠的改變在無形處:人類平均壽命從四十歲躍至八十歲,這數字背後是千萬條被挽留的生命。我曾採訪過抗戰老兵,他撩起褲管露出彈痕說:「若沒盤尼西林,這條腿早爛在野戰醫院。」然而輝煌伴隨陰影,當我在東南亞鄉村見證農民濫用獸用抗生素養殖,超級細菌正悄然進化。弗萊明1945年獲諾貝爾獎時警告:「濫用將使奇蹟失效」,如今耐藥菌每年奪走百萬人命,這記警鐘比發現本身更值得深思。
或許青黴素最偉大的遺產,是顛覆了醫學哲學。從前醫生對抗感染只能截肢放血,如今我們懂得與微生物共生。記得實驗室前輩指著顯微鏡教誨:「細菌比人類早存在三十億年,所謂征服原是謙卑的對話。」當基因編輯技術試圖設計噬菌體替代抗生素,弗萊明那皿中黴斑仍在提醒:真正的**永遠始於意外,成於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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