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皇后像廣場的喧囂,轉入德輔道中,33號那排新古典主義拱廊像一道時光閘門。指尖拂過粗糲的花崗岩柱基,抬頭是鑄鐵欄杆蜿蜒的藤蔓紋——這哪是普通辦公樓?分明是殖民時期銀行巨頭們用金幣堆砌的野心紀念碑。
1880年代的土地拍賣紀錄還躺在檔案館泛黃紙頁上,當年英資財團用每呎$500的天價搶下這片灘頭。誰能想到,頂著「香港上海滙豐銀行第二代總行」光環誕生的它,二戰時竟被日軍徵用成司令部?我總愛蹲在騎樓底研究地磚裂縫,想像軍靴踏過時震落的灰塵,混著金庫鈔票的油墨味。
三樓轉角那道暗門最有意思。導覽員用手電筒照亮門楣殘留的鉸鏈痕:「1950年代這裡通祕密金庫,運鈔車半夜從後巷鐵閘進出。」他忽然壓低聲音:「聽老保全說,颱風夜裡能聽見打算盤的噠噠聲⋯」壁燈映著他狡黠的笑,不知真假,但穿堂風確實讓後頸汗毛豎了起來。
真正活著的其實是騎樓生態。清晨七點,穿白背心的阿伯在羅馬柱旁架起板凳,磨了三十年的剪刀在青石地上刮出火星;午後西裝客端著咖啡閃避海味店的鹹魚筐,生曬魷魚的腥香撞上義式濃縮的焦苦。最魔幻是暴雨驟降時,簷廊下瞬間匯聚穿校服的、拎公事包、推海鮮推車的人群,水簾在鑄鐵排水口沖刷出十九世紀的流速。
近年總有人嚷嚷要拆了蓋玻璃幕牆。可當我看見頂層露台那排陶土瓶飾欄杆——1905年德國進口的釉面在雨季泛著青苔光澤,忽然理解古蹟辦專家說的:「毀掉的不只是石頭,是垂直的生態系。」那些寄生在女兒牆縫隙的蕨類,在百年鋼筋裡築巢的家燕,比我們更懂什麼叫永續。
下次經過別光仰拍拱門。試著用指節叩擊門廳的意大利雲石牆,中空處藏著當年防劫匪的夾層設計;黃昏時去對面渣打銀行台階坐著,看夕陽給科林斯柱頭鍍金。當路燈啪地亮起,騎樓深處涼茶舖飄來廿四味藥香,此刻你腳下踩著的,正是中環跳動了百年的金融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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