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拐進林蔭道時,手機信號格突然少了两格。搖下車窗,鹹澀的海風混著割草機剛修剪過的青草味湧進來,路牌上「清水灣鄉村俱樂部」幾個字被陽光曬得發亮。說來慚愧,這是我第一次踏進這座被球友稱為「香港後花園」的球場,背包裡那盒用舊的高爾夫球,標號都磨糊了。
站在第一洞發球台才懂什麼叫壓迫感。左側是懸崖,浪頭拍打礁石的轟鳴像計時器,球道窄得像條綠絲帶飄在峭壁上。球僮阿傑把Tee插進草皮時笑了:「別看海,看那棵歪脖子松樹。」結果開球直奔松樹而去——樹枝彈了下,白球居然滾回球道。阿傑掏出記分卡在背面畫了隻歪脖子鳥:「牠今天罩你。」
球場設計師絕對是光影魔術師。前九洞在山脊盤旋,第7洞果嶺像浮在海面的翡翠,推桿時得算準海風把球往右多挪半個桿頭;轉場後鑽進山谷,第12洞開球得先穿過天然石拱門,落地聲驚起草叢裡白鷺,翅尖掠過沙坑揚起金粉似的沙。最絕是第16洞,三層瀑布從黑岩縫瀉下,水霧漫到果嶺,推桿前得抹掉鏡片上的水珠。
在更衣室木櫃裡摸到驚喜。除雪白毛巾和檜木香氛,櫃門內側貼著手寫便箋:「您西裝右袖鈕扣鬆了,已縫妥。」原來更衣時侍應生早注意到細節。淋浴間石牆嵌著半面海景窗,泡在檜木浴桶裡看夕陽墜入果嶺,忽然理解為什麼球場手冊印著:「我們賣的不是桿數,是心跳暫停的瞬間。」
露台餐廳那道龍蝦粥暗藏玄機。侍應推來三層木盒:頂層是現拆龍蝦肉,中層鋪著炸米通,底層滾著白粥。熱粥澆下去時炸米「滋啦」爆開,香氣驚動隔壁桌打瞌睡的英國老爺子。他眨著藍眼睛問:「這算不算中式分子料理?」主廚從廚房探頭笑:「是颱風天儲備糧的升級版——去年掛八號風球,廚房只剩半隻龍蝦兩把米。」
深夜踩著露水去海灘。潮線退到百米外,沙灘留著浪濤壓出的紋路,像巨型果嶺。撿到半個掌心大的貝殼,螺紋旋轉處泛著虹彩。想起阿傑說球場前身是採貝場,突然理解那些魔鬼球道的深意——懸崖教人敬畏,窄道逼出精準,而沙坑裡閃光的貝殼碎屑,是給冒險者的彩蛋。
回程前繞去練習場補球。自動出球機吐出的每顆球都印著獨特編號,打進目標區螢幕會綻放煙花。隔壁打位戴漁夫帽的大叔連中三次紅心,煙花疊成金黃稻穗圖案。他轉頭眨眨眼:「這兒的草種子,是我二十年前從蘇格蘭老球場帶回的伴手禮。」
(後記:在會館買到限量版果嶺叉,鋼柄刻著第16洞瀑布坐標。結帳時櫃姐塞來貝殼形巧克力:「給您補上昨天沒撿全的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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