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窗台積著薄薄一層夕陽餘暉,鐵鍋邊緣飄起的白煙裹著海潮香氣。上週在漁港搶到那籃活跳跳的大頭蝦,蝦螯還在簍子裡喀喀作響,鄰居阿伯探頭笑說:「今晚加菜喔?」這種豐收的雀躍,總讓人想好好寵愛自己的胃。
處理大頭蝦是場小型儀式。剪去長鬚時得防著那對大螯,有回被夾得指頭瘀青三天。蝦腦才是精華所在,用剪刀沿著頭殼側面輕輕剪開,琥珀色的蝦膏像濃縮的海洋琥珀。蝦線務必抽淨,那條黑腸藏著泥沙腥氣,挑斷的瞬間總有種莫名的療癒感。
祕密武器是蝦殼高湯。剝下的頭殼別急著丟,熱鍋裡放點麻油煸出橙紅蝦油,焦香竄出時衝入半碗米酒。酒氣蒸騰中倒入滾水,小火熬十分鐘,濾出的湯汁金黃透亮。這碗濃縮鮮味拿來煮粥或煨豆腐,比味精鮮活百倍。
今天想來點鑊氣十足的蒜蓉爆炒。蒜末得用刀背拍碎再細切,機器攪的蒜泥香氣跑太快。冷鍋下三大匙苦茶油,油紋浮現波浪時先炸香蒜末,金黃邊緣微捲時撈起一半備用。此時轉大火,蝦子瀝乾水甩進鍋裡,「滋啦——」聲響是美味的前奏曲。蝦殼捲曲變紅之際,淋兩勺蝦湯嗆鍋,蒸汽轟然竄起時撒回炸蒜,鍋鏟翻飛間香氣撞得人頭暈。
起鍋前才調味是關鍵。海鹽像雪花落在橙紅蝦背上,再點幾滴醬油吊出深沉韻味。最後那撮青蔥花要關火才撒,翠綠鑲在油亮蝦殼間,熱氣一烘蔥香便鑽進每道縫隙。裝盤時故意留些湯汁在鍋底,放涼後抹在法國麵包上,隔天早餐鮮得舌頭發麻。
蝦頭裡的膏黃是隱藏版獎勵。吮吸頭殼時閉上眼,濃郁的海洋風暴在齒間迸發,混著焦蒜香的油脂滑過喉頭。盤底那汪金黃湯汁別浪費,挖勺熱騰騰白飯拌進去,米粒裹著蝦油閃閃發亮,鹹鮮直衝腦門的幸福,比米其林三星更真實。
料理大頭蝦像與海洋對話。火候太過蝦肉乾柴如嚼木屑,火候不足則腥氣纏人。完美狀態的蝦肉彈牙帶脆,甜味在咀嚼間層層滲出。當餐桌上只剩嫣紅蝦殼堆成小山,指尖留著蒜香,耳邊彷彿還有油鍋滋啦作響的餘韻——這種酣暢淋漓的飽足,才是家常菜的終極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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