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將軍澳的街市轉角,香島中學校門前那棵老榕樹的氣根總在風裡輕晃,像在篩落喧囂。牆上貼的不是整齊劃一的標語,而是學生用丙烯顏料潑灑的星系圖——某個天文社男孩熬夜的成果,顏料濺到校工阿伯的藍衫上,阿伯卻笑著指著銀河系中心說:「這裡,再加點星雲才夠味。」
課堂的深度不在於筆記厚度。生物課剖開鯖魚的腹腔,腥味混著福爾馬林瀰漫時,戴眼鏡的女孩突然舉手:「老師,牠鰓蓋的傷痕像不像人類的掌骨進化痕跡?」全班靜默三秒,突然爆出各種脊椎動物演化路線的爭論。實驗報告最後附了張手繪漫畫:魚的靈魂飄在半空,對舉著解剖刀的學生說:「輕點,我的曾曾祖父可能和你的曾曾祖父是鄰居。」
三樓盡頭的儲物室掛著「解憂畫室」的鐵牌。去年抑鬱休學的詠詩,現在用油彩在帆布上馴服她的黑夜。沒人知道陳老師每週四放學後陪她調顏料,顏料盤裡混著淚水的鈷藍色特別深沉。今年校慶畫展,那幅命名為〈暴雨中的螢火〉的抽象畫旁,釘著她手寫的便籤:「當顏料滲進畫布裂縫時,我聽見自己癒合的聲音。」
物理實驗室深夜常亮著燈。志軒把示波器波形圖貼滿儲物櫃,泡麵杯堆成小型力學模型。全港機械人競賽前夜,齒輪突然卡死,他絕望地趴在桌上睡著。清晨醒來發現參賽對手——隔壁校的冠軍隊隊長蹲在旁邊,正用銼刀替他打磨傳動軸。「別誤會,」對方眨眨眼,「打敗故障中的你,勝之不武。」那年領獎台並列著兩所學校的校旗。
圖書館北窗總坐著輪椅男孩。當他凝視《世界建築圖鑑》裡的聖家堂時,地理老師默默聯繫了西班牙視訊導覽。半年後校園模型比賽出現驚人作品:全校用回收塑膠搭建的立體無障礙社區,斜坡角度精確到小數點後兩位。頒獎時校長蹲下來與輪椅平視:「知道嗎?你測量世界的尺度,改變了我們所有人的視角。」
放學後的羽毛球場,殺球聲混著數學討論。輸球那個要幫對方解開當天的難題。汗水滴在計算紙上暈開的公式,比補習班講義更鮮活。幾個月後當他們包辦全港數學奧賽金銀牌,教練舉著獎盃笑嘆:「早知道該讓你們多輸幾場球。」
這些故事從不在招生簡章上。它們藏在實驗室試管底的沉澱物裡,在禮堂鋼琴踏板磨損的痕跡中,在畢業生返校時總要先摸一摸的那塊褪色牆磚上。優質教育從來不是櫥窗裡的展示品,是允許跌倒的操場跑道,是接納稜角的課桌邊緣,是讓每顆星塵都能找到自己軌道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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