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轉角那間涼茶舖的銅壺又開始冒白煙了。老闆掀開木蓋的瞬間,草藥的苦香混著蜜棗的甜,絲絲縷縷鑽進鼻腔。這氣味像把鑰匙,「喀噠」一聲就打開了童年記憶——阿嬤端著粗陶碗,碗裡深褐色的廿四味冒著熱氣,她總說:「火氣大,飲一啖啦。」
所謂廿四味,從來不是死板的二十四種藥材捆綁銷售。老師傅配藥像老樂師調弦,看天時、察地氣、問人身。嶺南暑濕蒸騰的季節,金銀花、夏枯草、白茅根這些清熱解毒的角兒便唱了主角;若碰上乾燥的北風天,可能添些潤肺的桑葉、枇杷葉。老藥櫃上百個抽屜開合之間,指尖捻起的每一錢每一分,都是對天地與人體的細緻應答。
記得第一次細看廿四味的湯色。褐,卻不是混沌的。對著光,能透出琥珀般的清亮,碗底沉著星星點點的菊花瓣或淡黃的雞蛋花碎。最妙是那苦味,初入口像被荊棘刮過舌面,皺眉的瞬間,回甘卻從喉底幽幽漫上來,帶著野菊的冷香、淡竹葉的清新,最後竟在齒頰間留下奇異的甘潤。苦盡甘來,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活生生的滋味。
現代人迷戀冰鎮飲料瞬間的刺激,涼茶卻像個沉靜的老友。它不討好你的味蕾,甚至帶點「良藥苦口」的固執。熱著喝,藥性才能隨著那股暖意滲透三焦。中醫常說「熱藥冷喝,如賊入室」,廿四味這類清熱茶,反而要溫服才能引藥歸經,把鬱結的「火」悄悄化掉。喝罷微微發汗,通體舒暢,是空調房裡灌冰水永遠給不了的鬆快。
有回熬夜趕工,喉嚨腫痛像含了炭,西藥壓下去又反彈。想起抽屜裡還有半包涼茶鋪配的廿四味料,丟進陶鍋慢熬。滿屋藥香裡,突然懂了阿嬤當年的堅持——這碗黑苦水,熬的不只是草根樹皮,是老祖宗在瘴癘之地摸索出的生存智慧,是順應四時的身體哲學。它提醒我們,真正的「降火」從來不是對抗,而是疏通與平衡。
下次經過涼茶舖,別只盯著手搖飲的繽紛看板。試試掀開那口冒煙的銅壺蓋子吧。讓那複雜的苦香漫過鼻尖,讓溫熱的茶湯滑過喉嚨。或許在某個回甘的片刻,你會觸摸到,這片土地用草木寫給世世代代的養生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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