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爬上窗台那會兒,我正噙著一口溫熱的烏龍茶,看蒸氣在冷空氣裡扭出奇妙的舞姿。樓下傳來鄰居阿嬤澆花的聲音,水珠打在葉片上,滴滴答答,像不成調的晨曲。這種時刻總讓我覺得,日子啊,原來是藏在這種縫隙裡的。
以前總覺得幸福像掛在天邊的月亮,得費盡力氣去夠。後來才懂,它其實更像腳邊的貓,不聲不響地蹭著你,只看你願不願意低頭瞧一眼。像昨天在街角咖啡館,雨毫無預警潑下來,我狼狽地縮在簷下,旁邊撐著碎花傘的陌生女孩突然把傘挪過來一半:「一起走吧?順路。」傘骨邊緣淌下的雨水浸濕了她半邊肩膀,我們踩著水窪走了十分鐘,沒交換名字,卻分享了整條街的暖意。到家才發現,她偷偷在我紙袋裡塞了塊剛出爐的瑪德蓮。
有人說台灣太小,容不下大夢想。我倒覺得正因這方寸之地,我們才更懂得把生活揉碎了細細品嚐。陽明山腳下那攤賣了四十年的芋圓,阿伯總會多舀一匙糖水;巷口書店老闆娘見我盯著絕版書發呆,隔週竟從倉庫深處挖出泛黃的初版。這些碎片拼起來,比什麼壯麗風景都更貼著心臟跳動。
我開始學著當個幸福的拾荒者。在捷運車廂裡收集嬰孩的笑聲,替陽台那盆薄荷記錄每天長高幾毫米,甚至把洗衣機轟隆隆的運轉聲當成交響樂。最妙的是,當你把這些零錢般的小確幸存進心裡的撲滿,某天搖一搖,會發現早已沉甸甸地富有起來。上周颱風夜停電,我和先生點著蠟燭玩影子遊戲,牆上晃動的狗耳朵和兔子手影,竟讓我們笑出眼淚——原來剝去所有光鮮外殼,快樂的本質如此簡單。
當然也有被生活掐住喉嚨的時候。上個月提案連續被退,我蜷在沙發像顆發霉的橘子。後來索性抱著筆記本衝去北海岸,坐在礫石灘聽浪頭摔碎又重來。鹹風把頭髮吹成瘋婆子那刻,突然就通了:幸福從來不是永不沉沒的船,而是知道每次沉底時,總有幾塊浮木等著你伸手去抓。那浮木可能是街邊阿伯塞來的醃李子,也可能是便利店店員多給的集點貼紙。
現在我養成個習慣,睡前在窗台放杯水。晨起時常看見鳥喙留下的漣漪,或是被偷喝半杯的證據。這成了我和野鳥間的秘密儀式——用半杯清水交換破曉時分的生機勃勃。你看,連幸福都可以這樣以物易物,只要我們捨得給出善意。
前幾天整理舊物,翻到大學時寫的願望清單:「去冰島追極光」、「擁抱撒哈拉的星空」。如今清單早被塗改得面目全非:「種出會開花的九層塔」、「幫迷路的老翁找到回家的公車站牌」。不是向現實低頭,而是終於明白,當你學會在灶台邊緣看見銀河,在菜市場的喧嘩裡聽見詩,每個當下都能成為發光的星體。
今早泡茶時,發現陶杯內壁結了層淺褐色的茶垢,像流動的琥珀。突然想起京都茶道老師傅的話:「器物用久了,會養出獨一無二的風景。」我們的人生不也是嗎?那些日積月累的溫暖擦痕,終將成為最動人的包漿。所以別急著追趕什麼,此刻你握著的茶杯溫度,窗台停駐的斑鳩咕嚕聲,都是宇宙悄悄遞給你的情書。
或許幸福的秘訣從來不在遠方,而在你願意為路邊的野花蹲下身的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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