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欣圖軒,空氣裡飄著淡淡的陳皮香氣混著蒸籠的暖意,侍者無聲地滑過鋪著厚地毯的走廊。這家隱身於頂級飯店裡的粵菜殿堂,預約從來不是按個鍵就能成事。我記得第一次來,足足等了三週才盼到一張小桌。後來摸出門道才明白,真正的老饕都懂「非公開時段」——工作日下午三點半到五點之間的空檔,廚房火力全開卻客人寥寥,這時段的訂位成功率會高出許多,打電話時語氣誠懇些,偶爾還能被安排到靠維港的窗邊位子。
預訂成功只是入門。這裡的點菜像下棋,講究節奏。別急著把招牌菜全點上,先來一盅「爵士湯」暖胃是規矩。湯名聽著洋氣,骨子裡卻是老廣的智慧。用哈密瓜的甜潤吊起螺頭與老雞的濃鮮,燉足六個鐘頭,湯色是透亮的琥珀。第一口下去,喉頭像被絲絨裹住,那種溫潤的甘美,不是味精堆得出來的,是時間熬出來的誠意。喝完湯,侍者會默契地遞上熱毛巾,這時才該翻開菜牌的重頭戲。
脆皮雞是欣圖軒的無字招牌。雞皮薄如蟬翼,咬下去是清脆的「喀嚓」聲,像踩碎秋日落葉的聲響。秘密在於風乾與淋油的精準控制,皮下脂肪幾乎化盡,留下純粹的酥脆與雞肉本身的嫩滑。蘸點淮鹽,鹹味只輕輕一點,更多是引出雞肉深處的鮮甜。這道菜得趁熱,涼了就像失去靈魂的軀殼。另一道不能錯過的是古法蒸東星斑。魚是當天清晨抵港的東沙島貨色,蒸的火候掐在魚眼剛爆出、魚肉將離骨未離骨的剎那。豉油是特調的,加了老陳皮和瑤柱汁,淋上時滋滋作響,香氣竄得老高。夾一筷子雪白的魚肉,蘸著盤底微燙的醬汁,鮮得讓人瞇起眼。
燒鵝總被誤解是尋常物,但這裡做得驚心動魄。選用七斤重的黑鬃鵝,醃料裡有秘而不宣的十幾味香料,荔枝木明火烤出棗紅色的脆皮,皮下凝著一層晶瑩的脂膏。上桌時鵝油還在盤底小幅度晃動,夾起一片,皮是脆的,肉是潤的,脂香混著果木煙燻氣直衝鼻腔。配的不是酸梅醬,而是一小碟三十年陳皮磨成的細粉,撒一點上去,陳皮的柑橘辛香巧妙解膩,層次瞬間拉開,這才是老派的講究。
壓軸的驚喜常藏在主食裡。試試「魚湯泡飯」,名字樸實無華,功夫卻深。用鯽魚、鯪魚骨熬成奶白色的濃湯,滾燙地衝進鋪著脆米、帶子粒和菜心的砂鍋裡,「滋啦」一聲,白煙蒸騰。脆米在熱湯中半融半脆,吸飽魚鮮,帶子嫩得彈牙,湯頭濃郁卻不黏喉,是寒夜裡最溫暖的救贖。最後收尾的杏仁茶也別小看,手磨南北杏,濾得極細,喝起來像溫潤的綢緞滑過舌尖,沒有半點渣感,只有純粹堅果香。
在欣圖軒吃飯,得捨得花時間。菜是一道道上的,侍者總在恰好的間隙出現。別催,催就壞了韻味。這裡的節奏是舊時光的優雅,快不得。記得有次隔壁桌遊客抱怨上菜慢,主廚默默從廚房出來,親自端上一碟剛炸好的欖仁蟹肉春卷,輕聲說:「現炸的才脆,您試試?」那碟不在菜單上的小點,酥脆燙口,鮮得驚人。慢,有時不是怠慢,是對滋味的堅持。懂得等,才能嚐到時間醞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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