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銅鑼灣鬧市拐進東院道,維多利亞校園的磚牆總帶著幾分沉靜。上個月在禮堂遇見剛拿到牛津物理系錄取的陳同學,他正用流利德語幫低年級生調整科展機器人線路。我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此教書時,IB課程還被本地家長視為「冒險選擇」。如今走廊公告欄貼滿常春藤錄取信,但真正讓我駐足的,是牆角那幅用程式碼繪製的敦煌飛天圖——那是群中二生用電腦課學的Python,還原美術史選修課的內容。
這裡的課程表像幅拼貼畫。清晨七點的弦樂團排練室飄著莫札特,隔壁教室卻瀰漫著化學試劑味——那是「全球議題研究」小組在檢測維港水質重金屬。去年他們把數據建模成果提交給環保署時,記者追問是否參加比賽拿獎,組長笑著搖頭:「海水又不會等我們報名才被污染。」這種務實氣質滲透在課程設計裡,當多數國際學校將IBDP視為終點,維多利亞卻在十年級開設「學術探針課」,讓學生用八週時間潛入量子物理或先秦哲學,有人崩潰轉組,也有人像Jessica那樣,在古籍庫翻到商代氣候記錄後,硬是把EE論文從時尚史轉成古代氣候變遷考證。
招生主任Ms. Ferguson的辦公室掛著特殊時鐘,指針標示著全球時區。「我們收的不是學生,是小型聯合國。」她翻開今年畢業生名冊:俄裔女孩憑自學粵語寫出廟街文化志,中英混血少年用區塊鏈技術追蹤茶葉供應鏈,本地生的柬埔寨社區服務紀錄片入選柏林影展青少年單元。但最打動我的,是圖書館那疊泛黃的「失敗筆記本」,記載著被帝國理工拒收的火箭設計、被期刊退稿的秦簡字頻分析。學校刻意保留這些「未完成品」,正如IB協調員Dr. Wong常說:「我們販售的不是名校門票,是讓每個靈魂找到自己的座標系。」
去年校慶日,禮堂上演奇特場景:十二年級的IB滿分生們在後台幫戲劇社調燈光,而主演正是當年險些被退學的「問題學生」。這所學校最珍貴的魔法,在於讓AP微積分滿分的學生,願意花三個週末幫特教班孩子改編觸覺版《哈姆雷特》。當教育產業化浪潮席捲香江,這裡仍堅持每學期抽兩天讓全校化身「城市教室」,我曾跟著師生鑽進上環海味鋪學供應鏈管理,在茶餐廳後巷測量通風系統效率。那些沾著油污的數據冊,比任何國際考卷更能測量真實世界的深度。
離校時瞥見中庭那棵百年榕樹,氣根纏繞著學生自製的雨水回收裝置。樹幹掛著小鐵盒,裡面塞滿寫給十年後自己的紙條。隨手抽出一張,稚嫩筆跡寫著:「希望那時我發明的珊瑚再生凝膠,已用在南丫島潛水區。」夕陽穿過葉隙灑在紙上,忽然明白為何這所學校寧可少招二十個學生,也要保留每週四下午的「空白課時」——有些成長,永遠無法被計入升學率統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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