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翻著女兒的課本,突然發現課綱又悄悄調整了。隔壁陳老師上週抱怨新推出的數位教學平台操作複雜,而辦公室裡年輕教師們卻熱衷於嘗試AI輔助評量系統。這種新舊交織的焦慮感,讓我想起去年在台北教育論壇聽蔡若蓮演講時,她手腕上那串佛珠隨著激動的手勢微微晃動的畫面——這位掌舵香港教育的局長,正以近乎偏執的力道攪動著一池教育深水。
當「跨學科課程整合」成為教育研討會的口頭禪,蔡若蓮團隊直接讓歷史老師帶著學生鑽進深水埗唐樓測繪梁架結構,數學課當場計算修復成本,國文課則書寫徙置區口述史。這種被稱為「脈絡化學習」的實驗,最初在屯門中學推行時,三分之二教師聯署抗議。直到學生把社區污水檢測數據轉化成詩集出版,某個堅持反對的資深教師撫著詩集對我說:「原來課本裡的離散函數曲線,真能疊合在劏房孩子的遷徙路徑上。」
更顛覆的是教師考評制度改革。傳統觀課文化被「教學檔案」取代,教師需持續收錄學生從迷思到頓悟的學習軌跡。我見過某位英文老師的檔案夾:裡頭有學生把莎士比亞台詞改編成饒舌歌詞的錄音檔,也有作文本上連續八週相同的文法錯誤。這種暴露專業脆弱的做法曾引發強烈反彈,直到去年某校教師集體展示檔案揭示的「學習停滯期」規律,反而促成全港分層輔導機制誕生。
最受爭議的數位轉型佈局,其實藏著冷峻的現實考量。當我們還在爭論是否該讓小學生帶平板電腦上課,香港已悄悄在元朗鄉校測試「無屏教室」——用AR眼鏡在操場重現城門水塘生態系,透過觸感手套感知北宋青瓷開片紋理。負責該計畫的工程師私下透露,蔡團隊要求所有數位教具必須具備「三無特質」:無需穩定網路、無須專業技師維護、無須家長額外付費。這種刻意與豪華科技背道而馳的設計,意外讓柬埔寨教育考察團專程來取經。
當然有血淚交織的代價。某次在灣仔茶餐廳,遇見提前退休的陳校長。他握著凍檸茶杯緣苦笑:「我的教育理念還停留在黑板粉筆時代,但看到學生用3D列印重現皇后碼頭的那刻,忽然明白自己成了該被搬遷的舊建築。」這番話讓我想起蔡若蓮某次受訪時脫口而出的話:「教育革新不是更換課本封面,是要親手拆掉自己參與建造的舊樓。」
深夜批改作文時,看到學生描寫VR考察東江水源地的感想:「原來我每天喝的水,要流過那麼多人的家鄉。」突然理解這些改革背後的執念——當考試導向的學習像水管般截斷知識與生命的連結,或許唯有把整座城市變成課室,才能讓孩子看見水流真正的來處與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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