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協，居家照護服務與資源整合指南

冷氣機轟隆隆運轉著，壓縮機的震動從地板傳到腳底。我盯著阿公床頭那排藥盒，白色塑膠方格裡躺著紅黃藍三色藥丸，像某種詭異的糖果。上週回診，醫生說阿公的失智症併發了輕度吞嚥困難，原本的藥丸得磨粉，混在布丁裡餵。我翻著護理師給的居家照護注意事項，紙張邊緣都被我捏得捲曲發軟。這才只是開始——從醫院返家那刻起，我才驚覺，「回家」不是終點，而是迷宮入口。

多數人以為居家照護就是「把人接回來照顧」，卻沒看見背後那張密密麻麻的資源網如何打結。醫療端的出院準備服務像急著卸貨的卡車，把病人連同一疊文件「送」回家；社福端的長照專線永遠忙線，好不容易接通，評估員說要排兩週；藥局裡藥師問：「磨粉分裝的藥盒要自費喔，三格還是四格的？」輔具店老闆推銷電動床：「這款馬達安靜，但舊公寓電壓要檢查……」這些碎片化的訊息轟炸，足以讓家屬在回家第一天就崩潰。所謂的「資源」，散落在健保署、社會局、民間協會、醫療器材行，甚至巷口鄰居的經驗談裡，沒有一張地圖能標示全部座標。

真正讓我喘不過氣的，是那些沒被寫進任何指南的縫隙。阿公夜裡躁動踢被，我爬起來蓋了七次被單，隔天頂著黑眼圈查資料，才發現失智長輩的「日落症候群」需要調整光照；他拒絕吃混藥的布丁，我焦慮到胃痛，鄰居阿嬤輕飄飄一句：「用愛玉啦！滑溜溜的更好吞。」竟成了救命稻草。這些生存智慧，藏在菜市場婆婆的閒聊、社區藥局老闆的抽屜深處，或是臉書某個冷門照護社團的深夜貼文。官方文件不會告訴你，當長輩把尿布扯爛抹牆時，某款加強型黏扣帶在網購第三頁才找得到。

更隱形的黑洞是照顧者的精神耗損。上個月我蹲在浴室刷洗沾滿排泄物的床單，搓到手指破皮，突然聽見客廳傳來阿公哼著四十年前的日本演歌。那一瞬間，鹹澀的液體混進泡沫水裡——不是因為髒污，而是發現自己竟對那歌聲產生厭煩。這種罪惡感沒人敢明說，直到在醫院等候區，看到隔壁大姐眼下兩片烏青，她突然喃喃自語：「我昨天……差點把阿母的藥倒進馬桶。」我們互看一眼，沒再說話，但彼此都懂那種懸崖邊的顫抖。

掙扎半年後，我終於摸出些門道。關鍵在於當個「資源偵探」：把護理師隨口提到的「出院銜接計劃」釘在牆上追蹤進度；跑區公所時順便繞去長照管理中心「堵」承辦人，臉皮要厚，問到對方記住你為止；加入三個不同的照護群組，篩掉賣保健食品的，鎖定那個常分享「公文漏洞」的陳小姐。最有效的工具是自製表格——左欄列政府補助項目，右欄貼民間單位聯絡人直撥電話，中間用紅筆註記「李專員說週三下午比較不忙」。

前幾天幫阿公擦澡，他忽然含糊地說：「恁的手……冷吱吱。」我愣住，想起指南裡寫「水溫應維持40度」，卻沒寫當長輩感知到你掌心溫度時，那瞬間的心酸與溫暖。居家照護終究是人的事業，再完善的資源網，都得用溫度去編織。那些被藥單、補助申請書、尿布訂購單淹沒的日子裡，我們都在練習從混亂中打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