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进那条总被忽略的小街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圭尔夫迷路。那天原本是冲着熟悉的连锁超市去的,鬼使神差转错了弯,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五光十色的世界。门楣上“Global Pantry”几个字朴素得很,推开门那一瞬间,各种香料、腌渍物、发酵品混合成的浓郁气息,像一堵墙似的拍过来,不是冲击,是拥抱。这才明白,真正的世界地图不是画在纸上,是铺在货架上的。
这里没有超市常见的冰冷白光和锃亮地板,光线柔和,地面是磨旧了的水泥色,却异常干净。货架挤得满满当当,高高低低,像一场热闹的联合国圆桌会议。靠门右手边是亚洲区的天下,泰国的鱼露瓶子挨着日本的味淋,越南的米纸卷筒竖得像炮管,旁边堆着小山似的韩国辣酱。我甚至摸到了一包印着陌生文字的脱水蔬菜,店员咧嘴一笑:“缅甸的,煮汤放一点,鲜掉眉毛!” 指尖捻开那干瘪的叶片,仿佛能闻到伊洛瓦底江畔湿热的风。
往里走,空气的味道变了调。孜然、小豆蔻、姜黄粉的浓烈交响扑面而来,这是南亚次大陆的领地。成袋的Basmati米码得整整齐齐,旁边散装柜里,金黄的鹰嘴豆、暗红的扁豆、黑得发亮的小圆豆,像打翻的调色盘。最吸引我的是香料墙,一格一格的小抽屉,装着研磨好的或完整颗粒的香料,标签上写着产地:喀拉拉邦的黑胡椒颗粒粗犷饱满,旁遮普的芫荽籽散发着柑橘般的清香。旁边一位裹着纱丽的老太太,正用小勺仔细地舀着一种深红色的粉末,嘴里念念有词。
拉丁美洲的热情在冷冻柜和罐头区爆发。哥伦比亚的冷冻大蕉(Plátano Maduro)堆得像小金字塔,秘鲁的黄辣椒酱(Aji Amarillo)鲜艳得刺眼,墨西哥的干辣椒种类多得让人犯选择困难症——从温和的Ancho到能点燃灵魂的Habanero。冷藏区藏着宝藏:巴西的酸奶油(Creme de Leite)、阿根廷的焦糖牛奶酱(Dulce de Leche),还有我遍寻不着的正宗墨西哥瓦哈卡奶酪(Queso Oaxaca),像一大团洁白的毛线球。
中东和地中海的气息在橄榄油和腌渍品的货架间弥漫。巨大的玻璃罐里泡着整颗柠檬、青橄榄、紫得发黑的茄子。黎巴嫩的扎塔尔(Za\特辣”或者“叔叔的秘方 炖肉专用”。我冒险拿了一盒“特辣”。后来用它炒了次牛肉,那复合的、带着发酵深度和爆炸性辣度的味道,让我汗流浃背却又欲罢不能,绝对是任何标准化流水线产品无法复制的灵魂。
在Global Pantry逛一次,比翻十本地理书都管用。它没有刻意营造异域情调,只是平静地、拥挤地、甚至有点杂乱地,把世界各地的厨房后仓搬到了你面前。货架上每一瓶陌生的酱料,冰柜里每一样“奇怪”的食材,都链接着地球某个角落某个家庭的餐桌记忆,链接着某个母亲或祖母的手艺。这里买的不是商品,是通往另一种生活方式的窄门,是烟火人间里最生动、最可咀嚼的全球化。结完账,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站在门口回望,里面摩肩接踵的顾客说着不同的语言,空气里各种气味还在打架,那一刻突然觉得,所谓世界大同,大概就是能在家门口,买到地球另一端某个小镇上最普通的晚餐食材,然后笨拙地、却充满期待地,尝试复制那份陌生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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