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太华的会议厅里又飘出了火药味。上周安大略省长和联邦部长为了医疗拨款拍桌子的新闻,让我想起地下室那箱泛黄的旧报纸——标题从“魁北克主权公投”换到“阿尔伯塔退出养老金计划威胁”,主角换了一茬又一茬,戏码却总在重演。联邦和省之间的拉锯战,像极了加拿大家里那张传了三代的老餐桌,表面磕碰划痕无数,内里的榫卯却咬得死紧。
外人总以为我们这十三个“房客”共处一室全靠礼貌微笑。哪知道1867年《英属北美法案》埋下的种子,早就在地底下长成了盘根错节的藤蔓。宪法白纸黑字写着联邦管国防外贸,省里捏着教育医疗,可现实哪是切得清的蛋糕?当渥太华说“绿色转型”,阿尔伯塔的油砂工人立刻攥紧了拳头;魁北克省议会刚通过第96号法语法案,联邦法院的挑战书已经躺在邮箱里。权力像两股拧着的麻绳,稍不留神就擦出火星子。
最精妙的机关藏在财政部的保险柜里。联邦从我们工资单上抽走的税,转个弯又变成“加拿大健康转移支付”(CHT)和“社会转移支付”(CST)流回各省。钱袋子的绳子在谁手里攥着,谁就有话语权。记得萨斯喀彻温省曾为精神卫生拨款和联邦扯皮两年,省长在记者会上红着眼睛说:“我们比渥太华更清楚草原上需要多少张病床!” 可当飓风横扫大西洋省份时,又是联邦的救灾款最先撑住了倒塌的灯塔。
魁北克永远是棋盘上那只特立独行的马。1982年修宪时他们拒绝签字的墨水印,至今还洇在蒙特利尔老城的咖啡馆菜单上——法语永远印在英语上方。我认识的法语区教授会笑着自嘲:“我们管联邦叫‘那个渥太华政府’,就像孩子故意不喊继父的名字。” 可当山火吞噬魁北克北部森林时,联邦的灭火飞机比谁来得都快。这种又爱又怨的张力,早被织进了枫叶旗的经纬线里。
原住民自治政府正在给旧棋盘添新棋子。去年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海岸的尼斯加部落,成为首个获得自治土地征税权的原住民群体。联邦原住民服务部长和省自然资源厅长同时出席签约仪式,三方握手时闪光灯亮成一片。老酋长用部落语言低声说:“我们不是第11个省,是第11根顶梁柱。” 这话让渥太华和各省的官员们同时鼓了掌,眼神里却各有思量。
最近阿尔伯塔省扬言要退出加拿大养老金计划(CPP),像在平静湖面砸了块巨石。卡尔加里的加油站老板吉姆跟我说:“联邦的碳税每升油抽走我14分钱,但女儿在多伦多念书的助学金也是联邦发的。” 他擦着油枪上的冰霜叹气:“这日子过得像在解九连环。” 或许加拿大联邦制的精髓就在于此——当纽芬兰渔夫和温哥华码农抱怨着同一套税制时,某种看不见的黏合剂正从抱怨声中悄然滋生。
下次看到省长大人们和联邦总理在镜头前握手微笑时,不妨注意他们的另一只手——可能正藏在桌下掰腕子呢。但神奇的是,这栋有时吱呀作响的老房子,竟在风雨里撑了156年。秘密或许藏在育空地区淘金热时期的老话里:“你可以讨厌邻居的狗,但暴风雪夜还得共用同条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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