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来西区第三周,冰箱彻底空了。上次囤的最后一包冷冻水饺成了救命稻草,蘸着所剩无几的老干妈,吃得有点凄凉。手机地图上那个蓝色小点周围,标着汉堡、披萨、三明治的图标围了一圈,可胃里叫嚣着要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汤,要一把青翠的上海青,要一瓶熟悉的生抽。手指无意识地在搜索框敲下:“华人超市 near me”。这行字,像是一把钥匙,不只是打开地图上的定位,更像是在异国他乡,拧开了一扇通往熟悉气味和温暖慰藉的门。
真正走进那家藏在不起眼购物中心角落的超市,感官瞬间被唤醒。门楣上红底金字的招牌带着点岁月的痕迹,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生鲜蔬果泥土气、水产区淡淡的海腥、还有干货区隐约的香菇和咸鱼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不是高档百货的香水味,是人间烟火气,是家乡菜市场才有的、带着生命力的气息。冷气开得很足,但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暖了起来。货架排得不算特别整齐,商品堆得满满当当,甚至有点拥挤,但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没有千篇一律的精美包装,有的是琳琅满目、应接不暇的惊喜。
生鲜区永远是最热闹的。水箱里,鲜活的鲈鱼、游水的螃蟹,偶尔还有几尾蹦跶的鲫鱼,水花溅到玻璃上。穿着防水围裙的阿姨手脚麻利,顾客指哪条,网兜瞬间就下去了。旁边的蔬菜架上,码着油亮的广东菜心、带着露珠的空心菜、粗壮的山东大葱、小巧的杭茄,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山野菜。绿叶菜种类多得眼花缭乱,价格牌上中英文混杂,旁边总有几个老阿姨在熟练地挑拣,捏捏菜叶就知道新不新鲜。这种生活智慧,是冰冷的西人超市里学不来的。水果区堆着成箱的荔枝龙眼、饱满的柚子,还有当季的杨桃和莲雾,色彩鲜艳得诱人。
酱料和干货区简直是另一个宇宙。整面墙的酱油、蚝油、醋,从李锦记到珠江桥牌,再到一些只在老家小作坊见过的土法酿造品。玻璃瓶、塑料瓶、袋装的,深色的、浅色的,写着“生抽”、“老抽”、“鱼露”、“虾酱”……光是酱油就能让人选择困难症发作。干货架上,香菇、木耳、腐竹、粉丝、红枣、桂圆、莲子、薏米、各色豆类,用透明的袋子装着,堆成小山。角落里,咸鱼、腊肉、火腿悬挂着,散发着浓烈的咸香,旁边是各种罐装的梅菜、雪菜、榨菜、豆腐乳。那些印着熟悉汉字、画着老式图案的包装,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冷冻区是寻宝的好地方。冰柜里塞满了各种品牌的冷冻点心:叉烧包、奶黄包、虾饺、烧卖、汤圆、宁波年糕、手打鱼丸、牛筋丸……还有整只的盐焗鸡、卤水鸭。冰霜覆盖的包装盒后面,可能就藏着家乡某个小厂出品的、妈妈最爱的云吞皮。冷藏柜里,盒装的嫩豆腐、老豆腐、豆干、豆浆、豆花一应俱全。旁边通常还有冰镇的亚洲饮料:王老吉、加多宝、维他柠檬茶、黑松沙士、各种口味的波子汽水。这里总能找到一些外面超市绝对见不到的“宝藏”,比如某种特定地区的特色米糕,或者某个老字号出的秘制酱料。
熟食档口飘来的香味是终极诱惑。油亮亮的烧鸭、叉烧挂在橱窗里,玻璃柜里摆着卤好的牛腱、猪耳、豆干、海带结。旁边热气腾腾的蒸笼里,是刚出炉的包子、馒头、糯米鸡。肚子饿的时候经过这里,意志力瞬间清零是常有的事。收银台附近的小货架也暗藏玄机:话梅、陈皮、嘉应子、辣条、小包装的海苔、各种新奇的亚洲零食,还有整排的亚洲泡面,从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到出前一丁麻油味,再到东南亚的冬阴功、新加坡的叻沙口味,简直是世界泡面博览会。
在这里购物,常常会有意外的“人情味”。结账时,收银的阿姨看你买了一把空心菜,可能会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提醒一句:“今天的小白菜特别靓哦,要不要带一点?” 或者,在找某样冷门调料时,旁边一位素不相识的大叔会热心地指着某个角落:“喏,那个牌子在那边,我试过,够味!” 这种不期而遇的微小善意,是连锁超市标准化的“Have a nice day”无法替代的温度。
对于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华人来说,“华人超市 near me” 不仅仅是一个满足口腹之欲的购物场所。它是故乡风物在异地的集结号,是味觉记忆的储藏库,是漂泊生活中一个稳固的锚点。货架上那些熟悉的包装、空气里弥漫的复杂气味、周围此起彼伏的乡音(哪怕是不同省份的方言),都在无声地确认着一种归属感。当青葱和姜蒜在油锅里爆香,当酱油沿着锅边淋下发出滋啦声响,当一碗热汤面氤氲着热气端上桌时,那份熨帖的不只是肠胃,更是那份在远方被小心守护、又被重新点燃的,关于“家”的念想。它让异乡的厨房里,也能飘出故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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