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康熙青花瓷盘碎在我手里时,清脆的声响像砸在我心尖上。二十年前的古玩早市,天还没亮透,我攥着刚发的工资,被摊主一句“明末清初民窑精品”哄得热血上头。釉面贼光刺眼,画工僵硬,底足火石红浮得像刷上去的——如今看来破绽百出的东西,当年却让我赔了三个月饭钱。玩古董这潭水,深浅莫测,新手一脚踏进去,呛几口水是常事。今天就想掏心窝子,聊聊那些用真金白银换来的、辨别真伪的土法子。
别急着盯款识年份,先学会“看气”。老物件儿不是摆在真空里的,经年累月,它有自己的“呼吸感”。瓷器釉面温润内敛,像裹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新仿品那种刺目的“贼光”,像刚出浴的玻璃,亮得扎眼。木器家具,别只盯着雕工繁复,伸手摸摸棱角转折处,真老货往往被岁月磨得圆融妥帖,透着股温润的包浆。新做旧的,棱角要么刻意磨得过分圆滑失了筋骨,要么残留着砂纸打磨的生硬毛刺,手感骗不了人。
细节是魔鬼的藏身处,也是真品的勋章。一件明清青花,别光看大朵牡丹画得热闹。凑近了,瞧瞧花瓣边缘的渲染——老匠人用钴料,深浅过渡是毛笔蘸水自然晕开的层次,像水墨画;新仿品多用喷枪或化学染料,边缘死板得像刀切。青铜器更考验眼力,真品锈色入骨,层次丰富,绿锈、蓝锈、红锈交织,抠下一小块,里头还是铜胎;假锈浮在表面,颜色单一,一抠哗啦掉一片,露出底下崭新的铜。记得有回在拍卖预展上,看中个战国的青铜小鼎,形制纹饰都对,可那锈色均匀得过分,用指甲在不起眼的鼎足内侧轻轻一刮——底下竟露出黄澄澄的现代铜胎,心凉了半截。
重量和声音,藏着老物件的筋骨。老瓷胎土淘洗没那么精细,密度相对小,上手分量往往比看上去轻巧些;新仿高岭土纯净,烧出来死沉。轻轻一弹碗沿,老瓷器声如击磬,悠扬清越带点金属感,余音绵长;新瓷声音发闷短促,像敲瓦片。老红木家具,搬动时那份沉甸甸的压手感,是岁月赋予的密度。新料或贴皮的,轻飘飘的,总缺了那份底气。
别迷信故事,警惕“传承有序”的陷阱。摊主唾沫横飞讲祖上是宫里当差的、箱子底压了八代人的宝贝——这类故事听听就好。真金不怕火炼,好东西自己会说话。所谓的“传承有序”证书,现在仿造技术也高,关键还是东西本身要经得起推敲。早年收过一把紫砂壶,卖家信誓旦旦说是顾景舟学徒作品,还附了张泛黄的“师徒合影”。壶形尚可,但泥料干涩无光,出水也不利索。后来请教行家,一眼看出那泥料是加了化学料调色的新泥,所谓“老照片”更是漏洞百出。故事再动听,也抵不过东西本身的破绽。
最笨也最有效的法子:泡博物馆,泡旧货市场。别急着下手买,先当个“看客”。省级、市级博物馆的展柜,是最好的老师。隔着玻璃,反复看真品的釉色、胎骨、纹饰细节、老旧状态,把那种“对”的感觉刻在脑子里。然后,去古玩市场的地摊、去那些真假混卖的旧货店练眼。看那些粗劣的仿品,看那些做旧的手段(酸咬、烟熏、砂纸打磨、鞋油上色……),看多了,你自然会对“假”产生一种生理性的警觉。这过程枯燥,但比读十本书都管用。
最后那点“第六感”,其实是经验的沉淀。东西拿到手,若心里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或“太完美”,别忽略这丝疑虑。真老货常有那么点“不完美”——可能是釉面一个小缩釉点,可能是画工一处随性的败笔,也可能是岁月留下的一道无法复制的、自然的磨损痕迹。新仿品常常“用力过猛”,追求面面俱到的完美,反而失了古物该有的随性与从容。
说到底,古董收藏是场与时间的对话。真伪鉴别没有万能钥匙,它需要知识的积累、眼力的磨砺,更需要一份沉得下来的耐心和对历史真实的敬畏。别怕吃药,那是学费;也别贪心,天上掉的馅饼往往是铁饼。慢慢看,细细品,让真正的老物件,用它独有的气韵和伤痕,向你讲述光阴的故事。那份隔着时空的共鸣,才是收藏最迷人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