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把柏油路面砸出白烟的时候,我正缩在旺角某条窄巷的胶帘后。冷气混着奶茶香扑在背上,收银台传来\叮叮\两声——那是伙计用硬币敲玻璃柜催取餐的信号。来港第七年才懂,真正的港式茶餐厅从不用\欢迎光临\,滚着油泡的深锅和斑驳的卡座自会说话。
常去的旧式冰室关了张,新开的连锁店亮得晃眼。上周试了铜锣湾新店,奶茶杯居然印着二维码,扫出来是虚拟伙计教你\如何品味港奶\。哑然失笑间想起北角电气道的老铺,老师傅冲茶永远悬得高,棕红茶柱拉出三寸才落进粗瓷杯,桌角铁罐里的砂糖结着硬块,得用勺背敲碎。
真正要寻宝,得看晨六点的厨房后巷。观塘工业区巷口那家,老板每日亲自收运刚出炉的蛋挞,铁盘烫得要用麻布包着端。酥皮层次薄过复印纸,咬下去簌簌落进掌心,蛋液颤巍巍兜在焦糖色的蕾丝边里。配杯滚烫的丝袜奶茶,茶胆要在陶壶里醒足四小时,倒杯时能挂出琥珀色的泪痕。
最怕见游客挤在庙街网红店吃碟头饭。真正老饕都懂转进后厨小门,灶头永远备着两样秘宝:瓦煲里煨的柱候牛腩,汤面浮着琥珀色的油珠;另一锅是每日现熬的姜汁撞奶,姜茸沉在罐底像碎金。老板见我探头就笑:\牛腩要崩沙腩定坑腩?清晨街市抢的,过午就无。\
落单暗语才是通关密钥。说\飞沙走奶\太初级,试过在深水埗排档要\夏蕙姨\吗?黄脸阿姐愣怔半秒,转头端来奶茶加炼奶的\茶走\,杯沿果然插着支艳红塑料花。后来才知是已故茶客的绰号,他总要求多放糖再加朵花。
油麻地果栏凌晨三点的批发行情,决定着全港茶餐厅的时令特供。上周在佐敦小店吃到惊艳的鲜油菠萝包,就因为老板抢到最后箱菲律宾菠萝。酥皮在齿间迸裂的刹那,滚烫黄油混着果肉淌过指缝,顾不得烫连忙吮吸,对面看报的阿伯摇头递来纸巾:\后生仔,心急食唔到热菠萝啊。\
收工后的茶餐厅另藏江湖。那晚在土瓜湾写稿到打烊,伙计突然端来碗姜葱捞面。\厨神请食宵夜。\顺着他目光看去,穿白背心的老头正颠炒镬,火光映亮手臂上的龙纹——竟是在半岛隐退三十年的郑师傅。原来高手卸下星光后,最爱在社区小店炒碟干炒牛河慰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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