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办公室,窗外只剩路灯和零星车影。胡志雄陷在用了八年的旧沙发里,指尖烟头的红光明明灭灭,映着桌上那碗早已凉透的白粥。这不是什么励志电影的开场,而是他创业第十二年里,我亲眼所见的寻常一夜。没有聚光灯,没有激昂演讲,只有角落里堆着的半箱方便面和屏幕上一行行跳动的代码。人们总爱追问成功秘诀,仿佛真有什么点石成金的咒语,但老胡的故事里,藏着的往往是泥泞路上踩出的脚印,而非云端飘渺的彩虹。
他总说自己的商业嗅觉是从菜市场练出来的。二十出头在深圳华强北倒腾二手手机那会儿,每天收摊就去水产区蹲着,看鱼贩子怎么吆喝,观察主妇们挑拣时皱起的眉头。“不是看他们买什么,是琢磨他们为什么犹豫,又为什么最终掏钱。” 这习惯他保留至今,公司新项目上线前,团队常被赶去城中村的小卖部当半天收银员。有次他指着货架最底层的儿童蜡笔问我:“注意到没?包装磨损最厉害的那几盒,永远不在孩子视线平行的高度。” 这看似无关的观察,后来成了他们教育APP调整低龄用户交互逻辑的关键——真正的需求常藏在使用者够不着的地方。
当公司年流水破亿时,投资人塞来厚厚一叠“战略升级方案”。老胡把文件摞在窗台上当杯垫,转头带核心团队去了舟山渔村。白天跟着渔民出海收网,晚上就着咸腥的海风啃馒头开会。“离了水面的鱼扑腾得再欢也是垂死挣扎”,他指着甲板上翻跳的带鱼,“企业膨胀时最容易犯的错,就是忘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水域在哪儿。” 那趟回来,他们砍掉了三个看似光鲜的“创新事业部”,把资源全压在当时不被看好的供应链深度优化上。如今行业寒冬里,正是这条曾被嘲笑的“土气”业务线,托住了整艘船。
办公室茶水间有口直径半米的大铁锅,是老胡从老家背来的镇司之宝。每逢重大决策僵持不下,他就亲自熬粥。米粒在沸水里翻滚的时间,恰好是团队自由辩论的倒计时。“争得面红耳赤没关系,但喝完粥就得定音。” 这套“熬粥决策法”背后,是他自创的“30%反对率原则”——如果某项决议全票通过,反而要立即叫停重审。“没有反对声的共识最危险,那意味着要么有人没敢说话,要么我们集体跳进了思维盲区。”
非典那年他仓库被封,账面只够撑十天。所有高管主动停薪时,老胡连夜撕掉了三份裁员名单。清晨他抱着装满房本的车钥匙盒出现:“谁要抵押房子跟我赌的,过来抽钥匙。” 后来公司靠社区团购蔬菜活下来,他却落下了胃痉挛的毛病。现在新员工培训总听到这个段子,但少有人见过他抽屉里那叠泛黄的抵押合同,更不知道当年抽到钥匙的七个人,有五个在危机解除后默默把钥匙塞回了他掉漆的公文包夹层。
创业圈流行把团队比作“家人”,老胡却总说我们更像“同个澡堂泡澡的陌生人”。“家人无条件包容,澡友却敢说你背上有泥。” 他办公室从不关门,最显眼位置挂着某次项目失败后的团队检讨书,其中用红笔圈着句:“错在把‘能做’当‘该做’。” 去年直播带货风口正猛时,年轻总监们摩拳擦掌要做自有品牌,他在那行红字旁贴了张新纸条:“别急着脱衣服,先试试水温。”
上个月深夜他发来照片:那口铁锅里白粥沸腾,蒸汽模糊了镜头。配文只有五个字:“米还是陈的香。” 我想起十七年前他推着爆胎的三轮车,在暴雨里护住最后两箱手机零件的背影。所谓创业神话,不过是普通人把脚底的泡磨成老茧,在无人喝彩的角落,一次次扶起自己倒下的影子。掀开金光闪闪的成功学封面,内页写满的不过是“再熬一锅粥”的笨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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