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鴻福酒楼那扇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酱油、姜蒜和热油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站在香港湾仔的老街上,看着墙上泛黄的旧照片——那些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第一批食客的笑脸。这家店从我祖父那辈就开着,每次回来都像回家。菜单上的字密密麻麻,但真正懂行的人都知道,招牌菜就那么几道,藏着几代厨师的匠心。
北京烤鸭得排第一。不是那种流水线烤出来的货色,鴻福的鸭子从小在河北农场散养,吃的是玉米和野菜。师傅老陈今年七十多了,他告诉我,烤炉得用枣木,火候全凭手感——多一秒皮就焦,少一秒油不脆。片鸭时刀锋轻舞,薄如蝉翼的鸭皮裹上荷叶饼,蘸点甜面酱,加根青瓜丝。一口咬下去,先是酥脆的咔嚓声,接着油脂在舌尖化开,那种丰腴感让我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跟父亲来吃的情形。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鸭肉就是那樽酒。
宫保鸡丁看起来简单,暗藏玄机。主厨阿玲是四川人,她坚持用贵州山区的灯笼椒晒干磨粉,辣中带果香。鸡肉选的是走地鸡腿肉,手切成丁,用蛋清抓过才滑嫩。热锅冷油爆香花椒时,整个厨房烟雾缭绕,像一场小型仪式。上桌后,花生颗颗饱满,酱汁裹着鸡丁闪亮亮的——入口先是麻,再是辣,最后回甜。去年在成都吃遍街头小馆,都比不上这一盘的层次。阿玲笑着说:“辣不是目的,是让味蕾跳舞的引子。”
鱼香茄子总被低估,却是素食者的狂欢。茄子得选广东本地的矮胖紫茄,先炸后烧,外皮焦脆内里绵软。鱼香酱的秘诀在泡椒和郫县豆瓣的黄金比例,再加一勺自酿米醋提鲜。吃起来酸甜微辣,茄子吸饱了汤汁,咬下去汁水四溢。有次带个法国朋友来,他瞪大眼睛问:“这没鱼啊?” 我解释,鱼香是川菜的味型密码——用姜葱蒜调出鱼的鲜味。他后来每次来必点两份,说比普罗旺斯炖菜还上头。
最后是蟹粉小笼包,点心界的隐形冠军。每天凌晨四点,师傅们就开始拆阳澄湖大闸蟹的膏黄,混进猪肉馅里。面皮擀得透薄,褶子捏足十八道,蒸笼一开,热气裹着蟹香冲出来。用筷子轻轻提起,先咬个小口吸汤汁——鲜得眉毛掉下来。想起东京米其林餐厅的蟹料理,价格翻三倍,滋味却输三分。鴻福的包子里藏着老港人的固执:好东西不靠噱头,靠实在功夫。
这些菜不是菜单上的冰冷字眼,是时间熬出的故事。下次你来,别急着翻页,就点这几样。坐在靠窗位置,看街灯渐亮,一口菜一口茶,吃的是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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