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掛曆又撕到最後一頁,窗台上那盆阿蒂送的白鶴芋卻比三年前更茂盛了。昨晚幫她打包行李時,她突然用帶著印尼腔的閩南語說:「阿姨,阮阿母叫我問妳,鳳梨酥寄去泗水會壞掉否?」我喉頭一緊,這才驚覺那些堆在書房角落的公文件,原來是離別的計時器。
勞動部那張「終止聘僱關係證明書」是起點。記得去拿這張紙時,承辦人員盯著電腦螢幕頭也不抬:「離境前三十天內申請才有效喔。」藍色印章蓋下去的瞬間,時效就開始滴答倒數。我多問了句能否提早辦,後排戴眼鏡的太太突然插話:「上個月我提前兩週申請,結果仲介說海關刷不過,全家在機場折騰四小時。」
稅務局櫃檯飄著影印機的焦味。穿著灰色制服的小姐把完稅證明釘在勞健保退保單上,鋼戳壓過紙張發出沉悶的聲響。「這張藍色的給移民署,黃色副本妳收好。」她指尖點著健保卡退保日期提醒:「離境當天才能辦,別像上個阿嬤帶外傭提前五天來,哭著說沒保險不敢去醫院拆線。」
最揪心是那張薄薄的薪資結算單。當阿蒂用歪扭的中文簽下本名Tatik時,眼淚把墨跡暈開了小圓點。我把紅包塞進她掌心時摸到厚繭,想起三年前她剛來時,連吸塵器開關都緊張得按錯。仲介傳來的注意事項第七條寫著:「給付總額勿超過免稅額,否則需扣繳20%」,但那些深夜幫孩子量體溫的守候,哪能用數字計算?
機場送別那刻,移民官抽走文件夾裡的「外僑居留證」時,阿蒂突然轉身抱住我。她背包側袋插著我手寫的感謝函,墨漬被雨傘水滴染糊了幾個字。後來才知道,她過海關時被要求出示「航班確認單」正本,幸好我多塞了份影本在她皮夾夾層。回程車上翻到文件夾底頁,發現她偷偷貼了張便條紙,上面畫著白鶴芋開花的模樣。
這些紙張終究會泛黃變脆,但當妳在超商影印機前焦慮核對清單時,記得留個位置給那些無法歸檔的溫柔。三年時光壓縮成的公文,最後都將在樟宜機場的登機口化作漫天星斗,照亮每個曾有人為妳亮燈的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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