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飄著細雨,看著樓下地產舖玻璃窗上密密麻麻的樓盤廣告,動輒千萬的數字刺得眼睛發痠。翻開報紙財經版,專家又在預測下半年樓價走勢,那些曲線圖對我來說就像外星密碼。手指無意識地滑著手機,螢幕上跳出房委會更新居屋申請資格的推送通知,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或許是我們這種打工仔能觸碰到的,最真實的「上車」機會。
所謂居屋入息上限,表面是個冷冰冰的數字,背後卻是無數家庭的生存算式。房委會訂下的這條線,精準得像手術刀,劃開「有資格搏一搏」和「連入場券都摸不到」的兩個世界。今年最新調整的數字擺在那裡,單身與家庭申請的門檻清清楚楚,但魔鬼永遠藏在細節裡。當你真正拿起計算機,把薪金單、花紅、雙糧甚至兼職收入逐一填進表格時,才會驚覺這條界線有多模糊,多容易一腳踩過界。
計算入息這回事,簡直是場高階數學遊戲。基本月薪只是起點,年終那份花紅要除以十二個月攤分,佣金要按過去半年平均,連中秋節公司發的那盒月餅券都得換算成市值報上去。去年朋友阿明申請時,以為年終雙糧是額外紅利不用計入,結果到面試階段被房委會翻出銀行紀錄,發現他漏報了兩個月薪水,當場被取消資格。他苦笑著說:「原來連公司給的健身會籍津貼都要算進去,他們查得比稅局還狠。」
更弔詭的是那些「隱形收入」。你在下班後接的設計案子、週末去補習社教琴的鐘點費、甚至把閒置相機放上二手平台賣掉的收益,在房委會眼中全是白紙黑字的「入息」。我曾聽過最荒誕的案例:有位老師業餘寫專欄賺稿費,以為是零碎小錢沒申報,結果房委會直接調閱他的稅務紀錄,發現每月固定有五位數進帳,超標百分之三,申請直接作廢。他紅著眼說:「那百分之三,剛好是我老母醫藥費的缺口啊。」
資產審查更是道精密關卡。銀行存款自然無所遁形,連你三年前買的比特幣、阿爺留下的郵票珍藏、或是婚前購入的海外基金都得老實申報。記得有對年輕夫妻,把積蓄換成金條藏在保險箱,以為實物查不到。誰知面試官隨口問了句「有無持有貴金屬」,丈夫瞬間變了臉色。後來他們收到拒批信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房委會早與海關建立通報機制,但凡購買超過兩萬元金飾都會留下紀錄。
真正在鋼索上行走的,是那些月薪壓在臨界點的打工仔。我認識的裝修師傅強哥,去年為了符合資格,硬生生推掉兩單工程,結果抽中號碼卻卡在收入審核。房委會把他前年收入拉出來平均,發現某個月接了急單收入暴增,超標幾百元。「那幾天多熬的夜,反而把半輩子的上車夢砸了。」他灌著啤酒苦笑時,手背還沾著白天批牆的油漆漬。
面對這套精密如瑞士鐘錶的審查機制,與其走捷徑,不如老實打安全牌。在遞表前半年就該開始調節收入,推不掉的加班費寧可存入父母戶口;股票套現要提早佈局,別讓資產審查日前突然多筆資金進出。有位成功買到天頌苑的護士分享秘訣:「連公司發的超市禮券我都折現申報,雖然麻煩,但半夜不會驚醒。」她廚房窗框貼著褪色的「居者有其屋」貼紙,在晨光裡閃著微光。
當我們在入息上限的數字迷宮裡掙扎時,或許該看透這遊戲的本質。那條冰冷的界線,劃開的不只是購屋資格,更是某種荒謬的生存哲學——要夠窮才有資格脫貧,得先壓縮今天的生計才能換取明日的安穩。茶餐廳阿姐說得精闢:「居屋抽籤像賭命,但連賭桌都摸不到的人,連輸的資格都冇。」她擦著永遠油膩的點餐檯,玻璃下壓著發黃的居屋宣傳單,邊角已磨出毛邊。
走出地鐵站,雨還在下。街角地產舖的燈箱映著積水,把「居屋2024」的廣告語折射成扭曲的光斑。握緊傘柄走過天橋,橋底蝸居在貨櫃屋的老伯正就著路燈讀報,頭版標題寫著最新居屋超額申請破紀錄。雨水順著鐵皮屋簷滴進他腳邊的膠桶,噠、噠、噠,像倒數著某種永遠追不上的時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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