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便利商店燈光總是特別刺眼,當我拿著最後一百元鈔票猶豫該買吐司還是泡麵時,冰櫃玻璃反射出的倒影突然陌生起來。那是我嗎?那個曾經在信義區玻璃帷幕大樓裡開會到凌晨的人?三年前公司資金鍊斷裂像骨牌倒下,連帶壓垮我的房貸、信貸、還有五張刷爆的信用卡。記得律師在文件上蓋「本票裁定」章的聲音,喀啦,像手銬合攏。
破產不是終點,是財務體檢的開始。我花了兩週把債務攤在發霉的租屋處地板上,二十七張帳單像屍檢報告:循環利息吃掉月薪六成,最小還款額永遠追不上本金膨脹。你知道嗎?多數人根本搞不清自己欠多少。找個清醒的早晨,把信用報告、催繳單、甚至民間借據全列出來,用紅筆圈出「真實利率」——那些寫著「手續費」「管理費」的項目,換算成年息往往超過30%。
債務協商不是投降白旗。當我鼓起勇氣走進最大債權銀行,西裝筆挺的經理看著我的破洞毛衣說:「林先生,您這狀況只能法扣。」我壓著顫抖的手推過去三張紙:薪轉存摺影本、兼差班表、還有手寫的「還款能力試算表」。「請看D欄,如果停收違約金並降息到8%,我能在七年還清貴行債務。」空氣凝結五秒後,他第一次正視我的眼睛。
重生是從腳趾頭開始的。當我清晨五點站在豆漿店油鍋前翻燒餅時,燙傷的手腕比催繳簡訊更真實。強制儲蓄不是口號——每月領到微薄薪水,我立刻把三成換成百元硬幣存進打不開的陶豬撲滿。你知道銅板重量能治癒焦慮嗎?兩年後砸開撲滿的瞬間,叮叮噹噹滾出來的不是錢,是尊嚴。
信用的傷疤需要特殊照護。當我終於能重新申請金融卡時,刻意選了有轉帳限額的基礎帳戶。每週三晚上把記帳本攤在褪色的榻榻米上,用螢光筆描繪「債務地圖」消退的痕跡。去年在超商遇到當年拒絕我的銀行經理,他盯著我手機裡的自製信用分數追蹤表驚呼:「這比我們系統還詳細!」
破產教會我最奢侈的事是「冷靜期法則」。現在看到任何合約,必定帶回家用紅色便條紙標註三處:提前清償條款、違約觸發條件、還有最微小的*號註解。上週在電器行拒絕零利率分期時,店員錯愕的眼神讓我突然微笑。原來自由的味道,比櫥窗裡任何新手機都甜美。
此刻窗外飄著雨,鐵皮屋頂叮咚作響像在倒數。但我已學會在帳單背面畫還款曲線圖,看那條紅色負債線終將被藍色儲蓄線穿越。冰箱裡過期的優格提醒我:有些東西爛掉反而能肥沃土壤。而我們這樣的人,終將在財務廢墟裡種出最強韌的花。
祝我們都能在風暴後站得更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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