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窗邊,那個盯著筆電螢幕眉頭深鎖的年輕人,螢幕上跳動的紅綠數字映在他瞳孔裡。三年前的我,大概也是這副模樣。那時剛領到第一筆像樣的年終獎金,滿腦子想著「錢滾錢」,結果一腳踩進波動劇烈的加密貨幣,三個月內體驗了資產翻倍又腰斬的雲霄飛車。老實說,那晚盯著歸零的帳戶,喉頭發緊的感覺至今難忘。
風險投資這四個字,總被鍍上一層暴富的金光。電視裡那些談笑風生說著「我早就看出趨勢」的專家,鏡頭沒拍到他們背後多少個輾轉難眠的夜。真正的入門,不是學會怎麼押中下一支飆股,而是先摸清自己心裡那條恐懼與貪婪的界線在哪。就像學衝浪,得先承認海有溺死人的能耐,而不是妄想駕馭每一道浪。
記得有次和一位管理百億基金的老前輩喝酒,他啜著威士忌突然笑出來:「你知道散戶最致命的錯覺是什麼?是把『高風險高報酬』這句話裡的『高報酬』劃重點。」酒杯在燈下轉了轉,「真正該用螢光筆標記的,是前面那三個字。」他從不問年輕人想賺多少,只問:「你能承受賠掉多少,晚上還睡得著?」
前陣子幫剛出社會的侄女理財,她興奮地列出十幾支熱門股。我抽掉那張紙,攤開夜市豆花攤的帳本:「看這家妳最愛的店,週末賣三百碗,雨天剩五十碗。老闆娘雨天為什麼不哭?因為她還有賣熱湯圓的選項。」資產配置不是把錢分幾堆放,是像豆花攤老闆娘那樣——晴天備傘,雨天燒炭,永遠留著能暖手的後路。
說穿了,市場像座巨型迷宮。新手總在入口搶地圖,卻忘了最重要的事:迷宮會變形。1929年大蕭條前,買鐵路股是「穩健」;2000年網路泡沫前,科技股是「未來」。如今AI晶片當道,誰敢說十年後還是台積電的天下?與其追逐當下最亮的那盞燈,不如練就在暗處辨識微光的能力。我書房貼著張泛黃便條,抄著船王歐納西斯的話:「當港口空無一船,我去買船;當港口船滿為患,我賣船。」
上個月整理舊物,翻出2015年某支生技股的買進紀錄。那時聽分析師說「即將突破」,結果套牢三年才解套。有趣的是,旁邊筆記本寫著當時忽略的線索:該公司研發主管離職新聞藏在報紙第27版。市場從不缺華麗預言,缺的是彎腰撿碎片的人。現在我養成習慣,讀財報前先搜尋「離職」「訴訟」「裁員」——魔鬼總躲在光鮮標題的陰影裡。
最近常收到私訊問:「現在該進場嗎?」我總回傳同一張照片:院子裡那棵被颱風吹歪的樟樹。斷枝處萌發的新芽,比直挺的主幹更蒼勁。投資路上,重要的從來不是預測風何時停,而是確定自己的根扎得夠深。當你清楚知道為什麼持有,市場的雜音就只是背景白噪音。
深夜寫到這裡,窗外飄起雨。想起咖啡廳那個年輕人,螢幕光映著他咬指甲的側影。真該告訴他:致富這條路,與其緊盯終點線的彩帶,不如先確認鞋帶繫緊了沒。畢竟能走到最後的,從來不是跑得最快的,而是最清楚自己步伐節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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