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整理舊書櫃,指尖突然停在2014年那本泛黃的筆記本上。裡面夾著一張皺巴巴的馬航MH370新聞剪報。當時人在吉隆坡出差,飯店電視24小時滾動著雷達圖與家屬痛哭的畫面。機場大廳的保險櫃台前排起長龍,人人低頭盯著保單上細如蚊足的條款,空氣裡有種潮濕的恐慌。那刻我突然意識到,生死賠償的冰冷數字,原來是倖存者攥住浮木時,掌心被木屑割出的血痕。
空難賠償從來不是單純的數學題。當你顫抖著手翻開航空公司遞來的文件,那些「國際公約」、「責任限額」的術語像玻璃渣混在粥裡。蒙特利爾公約確實劃了條線——約128萬特別提款權(SDR)的死亡賠償基準線。但這數字會呼吸,會隨著全球經濟浮動,2023年實際換算已逼近新台幣3,600萬。重點在「基準線」三字:若能證明航空公司有「故意不當行為」,這天花板會被狠狠捅破。2015年德國之翼空難中,家屬就因副駕駛蓄意墜機的事實,獲得遠超限額的賠償。
多數人不知道,賠償金其實分兩條路在跑。第一條是航空公司根據公約的「無過失責任」賠付,就算天災也跑不掉;第二條是航空意外險,保單藏在信用卡權益或旅行社代購的行程裡。去年幫友人處理華航事故理賠時,發現他刷旅費的信用卡附贈千萬旅平險,但條款要求必須用該卡支付「八成以上團費」。我們翻遍三個月前的刷卡明細才湊足證明,差點讓這筆救命錢蒸發。
真正讓家屬窒息的不是文件,是時效陷阱。蒙特利爾公約給你兩年期限,聽起來寬裕?有位母親在兒子空難後抑鬱住院,出院時離期限只剩三週。她抱著一疊未公證的親屬證明衝進律師樓,公證員排期卻已滿到月底。律師緊急致電公證處懇求加急,電話那頭沉默半晌說:「今早也有位空難家屬來辦,哭到暈倒在櫃台。」後來我們動用所有關係,終於在期限前六小時把文件塞進法院收件箱。時效是柄懸頸的刀,而悲傷恰恰會讓人忘記抬頭。
最容易被低估的是精神賠償。台灣法院曾判給倖存者200萬「重大精神慰撫金」——不是因為他斷了肋骨,而是他眼睜睜看著前排乘客被艙體碎片削去半個頭顱,此後十年不敢走進有日光燈的房間。律師教我一招:就醫紀錄要寫「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而非「失眠憂鬱」,前者在法庭上像帶刺的鐵鎚,後者常被當成棉花糖。有位空姐在迫降後辭職轉行屠宰場,她說:「至少動物的血是溫的,不是航空餐那種冷掉的番茄醬顏色。」
如果你正深陷這場噩夢,記住三件事:別簽任何看不懂的英文協議,航空公司可能在你神智不清時塞來「全額和解書」;聘律師別只看勝訴率,找處理過「航空事故集體訴訟」的,他們知道如何對抗保險公司的拖延戰術;最後,把遇難者手機雲端帳號密碼交給信任的人——那些自動上傳的生活碎片,會成為證明「未來收入損失」最鋒利的刀。去年有家科技公司高管罹難,妻子從他手機找回被拒絕的創業企劃書,陪審團看到融資機構的評估報告後,將賠償金拉高四倍。
某次在東京羽田機場轉機,看見玻璃幕牆上貼著馬航MH370失蹤者照片。有個戴棒球帽的少年相片邊角捲起,底下壓著張便條紙,鋼筆字被雨水暈開:「九年了,保險公司說時效已過,但媽媽還在付你的手機帳單。」賠償金的數字終會定格,而活著的人與遺憾搏鬥的利息,永遠在滾動計息。當法律完成它的度量衡,或許我們該追問:生命的裂痕,究竟該用多少個零才能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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