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巷口已经飘着白雾,那家没有招牌的包子铺准时开张了。铁蒸笼掀开的刹那,滚烫的麦香混着肉汁的鲜气直往人鼻腔里钻,像一双温暖的手,把半醒的魂儿彻底拽回人间。老板老陈的手背青筋隆起,几十年揉面的力道全藏在里头,面团在他掌下听话得像团活云,一揪一剂,饱满圆润,稳稳落入笼屉。
我总爱站在一旁看。看他用那柄磨得油亮的竹片,手腕轻旋,麻利地刮起一勺颤巍巍的馅料,稳稳填进面皮中央。指尖翻飞,十八道褶子眨眼间旋成一朵含苞的花,严丝合缝,绝不漏一滴珍贵的汤汁。这手艺没几十年的烟火气,练不出这份笃定从容。老陈常说:“面要醒透,馅要搅上劲,火候就是那口气,差一口,味道就泄了。” 这哪里是做包子,分明是和时间、和食材打着精妙的哑谜。
最馋人的是那口鲜肉大包。牙齿轻轻咬破暄软的表皮,滚烫鲜美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那肉馅肥瘦三七,剁得细却不失颗粒感,吸饱了葱姜水和秘制酱油的精华,紧实弹牙,没有丝毫恼人的肉腥,只有纯粹的肉香裹着油脂的润,汹涌地占领整个口腔。烫得人直哈气,却停不下嘴,非得囫囵吞下这口滚烫的满足不可。
素馅的也毫不逊色。雪菜香干切得极细,吸足了清油,脆韧中带着豆干的醇香;荠菜香菇包则是春天田野的恩物,野菜的清新混着菌子的山野气,一口下去,仿佛嚼碎了整个湿润的清晨。老陈的馅料从不吝啬,鼓鼓囊囊撑满面皮,扎实得像个实在的承诺。
这铺子像个微缩的江湖。天蒙蒙亮就挤满了人:赶早班公交的年轻人,拎着菜篮的阿婆,刚下夜班的出租车司机,还有背着书包、睡眼惺忪的学生娃。两块钱一个的肉包,一块五的素包,热乎乎地捧在手里,是这座城市最朴素的温暖。没人讲究排场,塑料凳上一坐,或是干脆倚着墙,几口下去,额角微微沁汗,一夜的疲惫或清晨的寒意,就被这口实在的熨帖驱散了。老陈认得不少熟客的口味,递包子时偶尔点头笑一下,便是最熨帖的寒暄。
曾好奇问老陈,为啥不开个敞亮的大店?他一边麻利地码着蒸笼,一边用毛巾擦擦汗:“大店?那得请人,得算水电房租,包子还能是这个价?街坊邻居吃了十几年,图的就是这口热乎实在。钱挣多挣少,够糊口,睡得踏实就行。” 炉火映着他平静的脸,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岁月。这方寸小店,蒸腾的是最本分的生活滋味。包子皮薄馅大,咬一口,踏实;日子细水长流,过一天,安心。这滚烫的人间烟火气,从来不在高楼广厦,就在这巷口氤氲的白雾里,在每一个被热包子唤醒的清晨胃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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