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刚漫过青石板,后厨的鼓风机就轰隆隆醒了过来。王师傅掀开汤桶的杉木盖子,白雾猛地窜上房梁,一股混着骨髓香的浓烈气息直往人鼻腔里钻。这锅汤从昨夜子时就开始熬,牛筒骨在沸水里翻腾,筋膜熬化成胶质,二十多种药材在纱布包里沉沉浮浮,是王家太爷爷挑着扁担走街串巷时就守着的方子。
面团在案板上摔打的声音像闷雷。三十斤高筋粉掺了槐树籽磨的粉,加盐碱水揉成团,醒足时辰。王师傅的儿子小王手臂肌肉虬结,抓住面剂子两端一抖、一甩、一抻,面条在空中划出弧线,“啪”地抽在案板上。反复七次,粗面变细面,细面变龙须。煮面的水汽蒸腾里,能看见面身上细微的螺旋纹——那是手工揉压才有的筋骨。
青花大碗先浇一勺滚烫的牛骨原汤,琥珀色的汤头晃动着油星。面条卧进去,码上三片透光的酱牛肉,溏心卤蛋对半切开,蛋黄将凝未凝。最后撒一把王家媳妇清早现切的香葱末。汤的浓醇裹着面的麦香冲上来,不等你反应,唾液腺已经缴械投降。
真正懂行的老客,第一口必定先嘬汤。牛骨髓的丰腴混着草果的辛香在舌根滚过,喉头一暖,后背瞬间沁出薄汗。面条吸饱汤汁却依然筋道,牙齿咬断时能感受到细微的弹性抵抗。酱牛肉酥烂入味,用舌尖轻轻一碾就化开,卤香里渗着若有似无的甘草甜。吃到半碗,加一勺秘制辣油——不是单纯的辣,是晒干的朝天椒用热牛油激出焦香,再撒上烘脆的芝麻粒,红艳艳浮在汤面,把鲜味吊得更野。
常有人问王师傅秘方,老汉只是笑,指指后院晒着的几簸箕香料。“哪有什么神仙方子?牛骨头要选带肉膜的,药材每月去亳州收新货,面条现揉现拉不过三小时。”说话间他掀开墙角陶缸,半缸深褐色老卤咕嘟冒泡,“这卤子养了四十年,每天添新料,熄火前留一勺当引子。”味道的魂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笨功夫”里。
槐树叶子绿了又黄,面摊从扁担换成推车,如今支起小店面。年轻人捧着手机拍拉面飞舞的视频,老人埋头把汤喝得簌簌响。王师傅的儿子甩面时总爱瞄窗外——五岁的小孙子正踮脚扒着柜台,眼巴巴等着爷爷从汤锅底捞那块炖透的牛软骨。油花在汤面荡开涟漪,倒映着老槐树百年如一的枝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