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敲打著上环老骑楼的铁皮檐篷,我缩著脖子钻进窄巷,一股混著牛油与蛋香的暖流突然裹住全身。抬头就见褪了色的红底金字招牌:「東東蛋卷皇」,玻璃柜里金黄色的蛋卷层层叠叠,像等待检阅的士兵。穿白褂的老师傅正眯眼盯著旋转的铁板,手腕一倾,蛋浆如绸缎滑落,「滋啦」一声轻响,香气猛然炸开,整条潮湿的巷子瞬间被烘烤得干燥而甜美。
这香气是许多香港人的集体记忆。从七十年代街角推车的小档,到如今坚守在永乐街的老铺,東東的蛋卷坚持著最笨的手艺——蛋浆每日鲜打,牛油只用新西兰货,老师傅凭几十年的手感控制火候。那铁板温度多一度少一度,卷的时机早一秒晚一秒,成品便谬以千里。看著他布满褶皱却稳如磐石的手,用两根细铁棒轻巧地挑起薄如蝉翼的蛋皮,趁热飞速卷成筒,动作行云流水,竟带著点江湖功夫的利落。
刚出炉的蛋卷,拿在指尖微烫。咬下去的刹那,「嚓」一声脆响直接传导至耳膜,轻盈得几乎没有重量感,簌簌的碎屑迫不及待地掉落。蛋香纯粹浓郁,毫无香精的浮夸;牛油的丰腴丝丝渗透,甜度克制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它不像某些新派点心用花巧味道轰炸味蕾,而是用最朴素的鸡蛋、面粉、糖与牛油,在火候的魔法下,层层叠叠出扎实的酥松,是一种让人安心的老派温柔。
旧式马口铁盒是東東的标志,红黄配色喜庆又怀旧。铁盒一开,蛋香先声夺人,是体面的「香港手信」代表。办公室下午茶时段,谁掏出这铁盒,瞬间就被包围。铁盒碰撞的叮当声,蛋卷碎裂的咔嚓声,配著奶茶的氤氲热气,是港式打工仔的小确幸。探病访友带上一盒,比昂贵保健品更显心意——它承载著实实在在的温度与时间淬炼的味道。有次见一位阿婆颤巍巍买了两盒,笑著说:「孙子在英国,就馋这一口酥脆,寄过去,比寄钞票更值钱。」
在这个机器量产、追求效率的时代,東東固执地慢工出细活。没有连锁扩张,不开网店,每日产量有限,售完即止。清晨路过总见街坊安静排著队,彼此心照不宣。它不迎合网红打卡,不搞饥饿营销,这份近乎执拗的坚守,反倒成了金字招牌。蛋卷易碎,正如某种正在消逝的香港传统——需要轻拿轻放,需要耐心等待,需要懂得欣赏那份在齿间瞬间迸发又迅速消融的极致酥脆。下次路过上环,不妨循著那缕旧时光的蛋香拐进巷子。带一盒金黄回家,是犒赏自己,也是封存一份会呼吸的香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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