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雾时,我正缩在窄巷的屋檐下躲雨。糊塗樓灰扑扑的砖墙就在对街,被雨水洇成更深的褐色,几扇木窗歪斜地开着,像打哈欠的老人。来之前听过不少传言——有人说它当年是富商藏娇的金屋,有人说是地下印刷所,更玄乎的讲法涉及风水秘术。可此刻它沉默得像块老姜,只有雨水顺着瓦当滴落的声响,啪嗒,啪嗒。
推开那扇包着铜皮的厚重木门,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混着旧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门轴发出悠长的呻吟,仿佛惊醒了某个沉睡的魂灵。前厅出奇地高旷,抬头望,裸露的木梁交错如巨兽骨架,积着厚厚的灰。墙角斜倚着一架斑驳的螺旋铁梯,扶手早已磨出黄铜底色。向导老陈咧着缺牙的嘴笑:“这梯子叫‘糊涂梯’,数不清多少人走上去就晕头转向。” 我抬脚踩上去,铁板立刻发出空洞的回响,每踏一步,整座楼都像在轻轻叹息。
二楼回廊像迷宫。明明看着是直道,拐个弯竟撞见自己三分钟前经过的蓝瓷花瓶。老陈用烟斗敲敲墙壁:“听见没?空心的。” 他指甲抠进砖缝一掀,巴掌大的暗格赫然露出来,里面躺着一枚生锈的铜钥匙。“当年跑风声紧,信就藏这儿。” 墙上挂着幅泛黄的工笔花鸟,他握住画框边缘用力一推,整面墙竟无声旋开半尺,露出后面陡峭的木梯,直通幽暗的阁楼。灰尘在斜射进来的光柱里狂舞。
阁楼低矮得需弯腰行走,堆满蒙尘的藤箱。撬开其中一个,霉味里竟滚出几本民国期刊,封面女郎的旗袍开衩处被虫蛀出星点小洞。最惊人的是角落那台裹着油布的机器——老陈说是三十年代的手摇印刷机。“印过禁书咧,”他压低声音,手指抚过滚筒上干涸的墨渍,“字都沁进铁里了。”
转到西侧厢房时雨停了。夕阳突然刺破云层,穿过菱形花窗,将整个房间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体。光斑游移在褪色的水磨石地上,我才看清那些所谓“污渍”原是嵌在砖缝里的碎瓷片,拼出模糊的莲花纹。老陈跺跺脚下一块松动的砖:“底下有东西。” 我们合力撬起,掏出一只锡盒,盒里藏着绢布包裹的象牙算盘,珠子刻满蝇头小楷,竟是某商号的暗账。
暮色爬上窗棂时,我站在顶楼露台俯瞰。糊塗樓的屋顶高低错落得毫无章法,瓦缝里钻出成片的瓦松。可当华灯初上,远处摩天楼的霓虹亮起,这片混沌的屋脊反而成了最生动的剪影,像一尾搁浅在钢筋水泥里的老木船。
【糊塗樓探秘手札】
* 挑雨天去。雨声会盖住脚步声,水汽让老木头味更浓,光影也更缠绵。下午三点半到西厢,等着看那场十分钟的金色暴雨。
* 带支强光手电筒。暗格、砖缝、画框后的机关,光斜着打才能看见磨损的痕迹。别碰那架印刷机,轴承锈死了,但试着转半圈摇柄,能听见齿轮咬住历史的咯吱声。
* 穿软底鞋。踩在“糊涂梯”上别低头看接缝,视线平视前方挂着的破钟,它的钟摆早停了,但盯着看能治晕眩。
* 备点旧报纸。发现暗格里的物件别用手直接拿,老纸头脆得像蝴蝶翅膀。锡盒里的算盘可以小心拨两下,第三排珠子往右推到底能弹出暗屉——不过我们那天的暗屉是空的。
* 和守门老陈聊聊天。买包他抽的“大前门”香烟当门票,他会用烟斗指给你看东墙第二扇窗的古怪窗栓——往外拉是锁,往里推却开出一条缝。
离开时大门在身后合拢,那声叹息般的吱呀久久不散。糊涂楼终究没告诉我它究竟藏过什么秘密,但那些磨光的楼梯、墙里的暗格、染墨的齿轮,都在说同一件事:真正的传奇,从来不在匾额上金光闪闪的名字里,而在砖缝间、转角处、光影晃动的刹那,等着糊涂人用一点执拗去撞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