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时,红树林的根须缠绕着咸腥的海风,我在泥滩小径尽头撞见那扇斑驳的木门。老板娘阿英正从泡沫箱里拎出跳动的花蟹,指甲盖还沾着紫泥。这里没有菜单,只有当天的渔获和三十年的灶火功夫。
头道必尝的是沙虫刺身。阿英用井水反复淘洗七遍的沙虫透如白玉,冰镇后蜷成玲珑的卷。夹起时得蘸她特调的青金桔酱汁,牙齿轻碰的瞬间,海潮的鲜甜在舌尖炸开,混着野山椒的刺痛感,像赤脚踩进退潮后温热的浅滩。
泥丁粥是阿英婆婆的秘方。文火熬足五小时的米浆裹着手指粗的泥丁,撒一把红树林特有的海茴香。胶质黏唇的触感里藏着微妙的土腥气,那是滩涂微生物赋予的野性,配着焦脆的虾酱馒头片,恍惚听见远处采蚝人敲击礁石的叮当声。
最惊艳的当属火焰盐焗蟹。粗海盐堆里埋着膏满肉厚的青蟹,淋白酒点火时蓝焰腾起半人高。敲开盐壳的刹那,混合着九层塔香气的白烟扑面而来。蟹肉带着柴火灶特有的熏香,关节处的汁水要用吸的,鲜得让人忍不住嘬手指。
后院的榕树下支着三张旧木桌,阿英端来用野菠萝泡的烧酒。她指着墙上发黄的照片说,八十年代她父亲就在这熬蚝油,如今铁锅边沿凝结的黑色油膏足有两指厚。当月光漫过红树林的树冠,油灯在咸风中摇曳,你会明白为什么渔民称这道菜叫\海魂汤\——沙白贝与酸杨桃在陶罐里翻滚,汤色浑浊如海水,喝下去从喉咙暖到脚心。
离店前阿英塞给我一袋虾酱,粗陶罐上还沾着泥点。她说红树林的滩涂每天味道都不同,就像她锅里烧的菜。那些用养殖海鲜的馆子永远做不出这般滋味,因为缺了潮汐在泥沙里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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