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班夫小镇还裹在薄雾里,咖啡店刚飘出第一缕焦香,我们这辆塞满登山包和相机的巴士已经碾过结霜的公路。导游马克是个红胡子加拿大人,拍着车门喊“Mountains are calling!”(群山在召唤),全车四十多个不同国籍的旅人哄笑起来——这场横跨落基山脉的团体远征,就在羽绒服摩擦的窸窣声和保温杯拧开的轻响中开始了。
车窗外是流动的巨幕电影。冰原大道像条银灰色缎带,串起翡翠色的露易丝湖和蓝宝石般的沛托湖。当梦莲湖的十峰谷撞进视野时,后排举着单反的日本老太太突然用英语喃喃:“上帝打翻了颜料桶” 这话引得整车人贴着玻璃屏息。导游却示意司机拐进一条无名土路,轮胎碾过碎石停在密林深处。“下车走五分钟,”马克眨眨眼,“给你们看个地图上找不到的蓝。” 拨开云杉树枝的瞬间,一汪钴蓝色的冰川融湖撞进瞳孔,湖底沉着的远古冰碛石泛着幽光,像沉睡的龙鳞。
团体游的妙处在这种时刻发酵。当我在约翰斯顿峡谷的冰瀑前滑倒,伸来搀扶的手属于阿根廷的兽医夫妇;在贾斯珀暗夜保护区架三脚架时,韩国大学生主动递给我发热贴;而哥伦比亚的退休教授总在早餐时掏出小本子,认真记录每个人推荐的家乡咖啡豆。某夜在路易斯湖城堡酒店,壁炉里柴火噼啪作响,法国姑娘突然哼起《玫瑰人生》,德国工程师用啤酒杯敲打节拍,歌声混着日语、西语的跟唱,在百年松木梁柱间流淌——这比任何孤独星球指南都更鲜活地注解着“世界公民”。
真正的高潮在黄刀镇。零下三十五度的寒夜里,我们裹成北极熊挤在麋鹿皮垫子上。导游递来铁皮杯装的枫糖威士忌:“极光像害羞的姑娘,得用热酒引她出来。”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裂开一道荧光绿的缝隙,接着是绸缎般的紫罗兰色光带翻滚漫卷,像有天神握着霓虹画笔在泼墨。当祖母绿的光瀑倾泻到头顶时,身旁的意大利情侣忘了接吻,智利地质学家摘掉眼镜擦眼角,而我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是妈妈发来微信:“北斗七星转到你头顶了吗?” 突然意识到,此刻照亮我瞳孔的星光,正穿越四百光年亲吻着她的眺望。
回程飞机上翻看照片,发现最动人的画面反而不是风景。是哥伦比亚教授在冰原雪车上紧攥着韩国学生的手,是日本老太太教阿根廷人用围巾编御寒面罩,是黄刀镇的因纽特向导指着极光说“那是祖先捕猎海豹的火把”。当旅行变成一群陌生人共用体温对抗严寒,共享惊呼面对自然的神迹,地图上的坐标才真正在生命里烙下印记。落基山脉的雪峰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而极光,是宇宙寄给人类的明信片——唯有拆封时身旁有呼吸同频的伙伴,油墨里的星光才能渗进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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